当天晚上,海天为文集的最后一篇文章《四季的星空》画上了句号,第二天连同其他五篇文章一起郑重交给了出版社的编辑。编辑逐字逐句审阅完海天最终提交的六篇文章后,脸上满是惊喜与赞赏。尤其是《四季的星空》和《百年梧桐》这两篇,更是让编辑眼前一亮,当即决定将它们作为文集的压卷之作。至此,海天的文集终于定稿,随即进入审核、排版、校对、印刷等一系列繁琐却满含期待的环节,只等在时光的沉淀中,迎来与读者见面的那一天。
两天后,海天参加了大二的首次期中考试。考试成绩没有任何悬念,也没有引起任何波澜。正如张万斌所说,这个年部,已经没有人关注谁考第一了——包括单科成绩的第一名。听王福堂讲,语言学教研室的徐主任在批改完海天的语言学概论试卷后,一脸疑惑地坐在那儿反复念叨:“怎么搞的,连海天都被扣了三分,难道是我这次出题太难了?”
比起这场无人在意的考试,比较文学研究所随后发布的一则公告,却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花。公告上详细罗列着研究所一年来的各项科研成果,而在这些成果中,海天的名字赫然出现了两次。更令人震惊的是,其中一项成果竟是海天独立完成的研究,并且以论文形式发表在了美国俄勒冈大学主办的国际权威期刊《Comparative Literature》上。
消息传开,整个中文系都震动了。毕竟,海天还不到二十岁,加入比较文学研究所也才不到八个月,连正式研究员的资格都没有,却能取得如此令人瞩目的学术成就,这在北大的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当我和婉清听到这个消息时,自然难掩激动与兴奋,可同时也有些纳闷。与海天朝夕相处,我们居然从未听他提起过课题研究和论文撰写的事。他就像一个神秘的幕后高手,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这一切,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不过这孩子向来低调,就像严主任形容的那样,颇有闻一多先生“做了也不说”的风采。他在文学期刊上发表的那些作品,从没拿到我们面前炫耀过,好多都是从严主任和钱理群口里才知道的。因此我和婉清还是专程拜访了乐黛云,向她表示感谢。
乐黛云提起这一切倒是神色平静,语气中却也满是欣慰之意:“他那个课题啊,早在去法国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大半。在法国国家图书馆查阅了关键资料后,基本就已经成型了。可谁能想到,海天这孩子灵感突发,从那些资料里找到了新的方向,把课题在广度、深度和创新性上都拓展了好几个层次。其实这次我可不只专门推送了海天这篇论文,咱们研究所的好几篇论文我都推荐给了《Comparative Literature》,可人家编辑就看上了海天的论文,说这篇论文视角独特新颖,打破了传统研究的局限,论证过程逻辑严密,每一个观点都有详实的论据支撑,研究方法也十分前沿,融合了多学科的理论和技术,对问题的分析更是鞭辟入里,挖掘出了以往研究中未曾触及的深度,极具学术价值和创新性,当下就决定刊登。说到底,还是海天自己有本事,我也就是给牵个线搭个桥而已。”
我摇了摇头,诚恳地说:“话虽如此,海天这孩子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多亏你一路的指导和帮助。你的眼界和学识,给了海天莫大的启发,也为他打开了学术新大门。没有你的引领,他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有这么大的突破。这份知遇之恩,我们一家都记在心里!”
“哎呀,老苏,咱们相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跟我这么见外!”乐黛云脸上笑意盈盈,一边热情地摆摆手,一边爽朗地说道,“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当初力排众议把海天招进我们研究所,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英明果断的决定。就凭他发表的这篇含金量十足的论文,成为研究所正式成员那是绰绰有余,就连毕业论文答辩都能免了。要是他大三的时候选择比较文学作为研究方向,我二话不说,当场就给他转正。这样一来,不管是保研还是留校,对他而言,那都是板上钉钉了。当然了,以海天这孩子的天赋和努力,不管他选择哪个发展方向,保研留校都是十拿九稳的。咱们北大中文系可眼巴巴地盯着这个百年一遇的好苗子呢,怎么舍得让他去别的地方?所以一切还得看海天自己的意愿。只要他愿意来我们研究所,我这里的位置,风里雨里都给他留着!”
婉清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黛云,你这么毫不掩饰地看重我家海天,就不怕你手底下的研究生心里犯嘀咕、闹嫉妒呀?”
这本是一句轻松的玩笑话,可乐黛云听了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还真被你说中了。海天那篇论文的分量实在太重,影响力也太大,别说是那几个年轻气盛的研究生了,就连两个平日里看着挺沉稳的年轻老师,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嫉妒之意。他们还在背后搞小动作,企图挑拨我和海天的关系,说什么海天太不懂感恩,我对他有知遇之恩,这个课题又是我布置给他的,研究期间也给予过指导,怎么着也得给我挂个第二作者,甚至第一作者都不为过。我当时就毫不客气地把他们顶了回去,明确告诉他们,这项研究成果完完全全是海天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独立完成的。我不过是按照职责布置了任务,帮忙上交成果,研究过程中和他交流过两三次罢了。这都是我作为研究所负责人份内的事,对待其他研究课题,我也是这么做的。要是做了这么点本职工作,就想着去抢占他人的研究成果,那我乐黛云成什么人了?学术道德何在?后来,在研究所全体成员的会议上,我又不点名地提出了这件事。我着重强调,咱们研究所是一个需要齐心协力、互帮互助的集体,大家理应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共同为学术研究添砖加瓦。要是有人怀着嫉妒之心,对别人的成果一味眼红、诋毁,甚至企图通过不正当手段对同事严防死守,阻碍正常的学术交流,或者热衷于在背后说三道四,挑拨同事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抱着这样心态你人,真的不适合留在我们这个研究所。我们需要的是一心向学、真诚合作的伙伴,而不是被嫉妒冲昏头脑,破坏学术净土的小人。”
说到这里,乐黛云的神情愈发凝重,她微微蹙着眉,目光中满是忧虑:“这次会议只有研究所的正式成员参与,海天并不知情。所以你们千万不要把这些话透露给他,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些糟心事给他徒增烦恼。唉,目前暴露出来的,不过是研究所内部研究生和年轻教师的嫉妒情绪。估计海天的同班同学和其他本科生,嫉妒心理恐怕会更甚。最开始,我也怕公开海天的研究成果会让他陷入麻烦。但你们也清楚,每年十一月是学校评职称的关键时期,按照规定,必须将一年内所有成果毫无保留地公示,确保评审过程公开透明、公平公正。虽说海天不参与职称评定,但他的成果,尤其是与他人合作的部分,那是万万遗漏不得的。其实,严主任比我还要担忧,成果刚一公示,他就赶忙派张万斌去摸查大二学生的思想动态。还好,经过上学期张万斌苦口婆心的引导和严主任恩威并施的震慑,那些学生收敛了不少。现在,不管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私下里的小聚闲聊,他们都不敢轻易表露出嫉妒之意,更不敢对海天进行恶意诽谤和诋毁了。所以说,海天将来一定要留在咱们北大中文系。咱们这些老家伙在学术圈摸爬滚打多年,只有我们齐心协力护着他,才能让他在学术之路上一帆风顺,免受外界干扰。否则,以他的才华和潜力,要是去了别的地方,真不知道会招来多少无端的嫉妒和恶意的攻击呢!”
我与婉清目光交汇,刹那间,彼此眼中再度浮现出那萦绕不散的深切忧虑。自大一首次期中考试起,海天便仿佛陷入了因优秀而引发的困境之中。外界的嫉妒如同鬼魅,始终如影随形,化作重重阴霾,或浓或淡地笼罩着他。即便中文系的老师们竭尽全力为海天保驾护航,让这股阴霾不敢公然肆虐,可我们心里明白,它从未真正消散,只是隐匿在那些人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一旦寻得一丝缝隙,便会张牙舞爪地钻出来并疯狂蔓延。所幸,海天有着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外界的干扰难以轻易动摇他。但作为他的亲人和师长,我们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必须在他周围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围墙,将所有的嫉妒与恶意拒之门外,让他能够毫无顾虑地吸收知识的养分,茁壮成长,直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无惧任何狂风暴雨的侵袭。
海天倒是丝毫没被外界的纷扰所影响,甚至未曾与我们过多谈及此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生活节奏里。期中考试结束后,一年一度的校园篮球赛再度拉开帷幕。由于中文系篮球队之前的队长以及另一名主力在今年夏天毕业离校,海天顺理成章地挑起了篮球队队长的重担。尽管缺少两名主力队员,导致球队整体实力有所下滑,但海天凭借着精湛的球技和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硬是带领中文系篮球队成功卫冕,将那尊一直摆放在严主任办公室里的金灿灿“北大杯”稳稳保住。
有趣的是,今年为海天加油助威的阵营里,悄然多了一群特殊的身影——北大的外教和外国留学生。他们不分国籍,不分院系,不分学科,整齐划一地站到了中文系的阵营里,为海天摇旗呐喊。尤其是那些外国女孩子,无论是温婉含蓄的东方女孩,还是热情奔放的西方女孩,都被海天俊朗的外貌和球场上散发的独特魅力深深吸引。只要海天一踏上球场,她们就激动得欢呼雀跃,有的甚至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双手拢在嘴边,扯着嗓子尖叫。有些大胆的西方女孩,更是毫无保留地用各自的母语,大声呼喊出对海天的爱意,热烈的表白声肆无忌惮地在赛场上回荡。好在海天在球场上始终心无旁骛地沉浸在比赛中,对于场外那些追捧和呼喊几乎做到了自动屏蔽。然而,坐在一旁的婉清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她精通三门外语,几乎能听懂那些女孩对海天的所有议论。起初,她还觉得新鲜有趣,饶有兴致地用汉语向我转述那些五花八门的夸赞和表白,可越往后听,她的脸色就越阴沉,眉头也越皱越紧,甚至有好几次猛地站起身来,几乎要冲过去和那些女孩理论一番,好在每次都被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及时制止。即便如此,她还是满脸的愤愤不平,气呼呼地对我说:“老头子,你可别怪我发脾气,这些女孩子太不懂规矩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冒!我的天哪!要是海天真把这样的女孩子领回竹吟居,我可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我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伸手轻轻拍了拍婉清的肩膀:“我说老伴儿啊,亏你在西语系教了这么多年的法语和西班牙语,怎么思想还这么保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西方女孩和咱们东方女孩,在表达情感这方面,那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她们向来直来直去,热情奔放,心里有什么想法,一股脑儿就全倒出来了。咱们中文系那些负责教留学生的男老师们,哪个没被西方女孩子直白表白过?在她们的文化里,这或许是再寻常不过的情感抒发,人家压根儿就没把这当回事。你说,要是哪天,海天一个不留神,真喜欢上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姑娘,你还能把他怎么样?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地亲口跟他说,咱们绝对不会干涉他找女朋友的事儿,还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是他真心看上的女孩,都有资格迈进竹吟居的大门。这话说出去可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婉清不屑地把嘴一撇,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就她们?还想和海天产生精神上的共鸣?灵魂上的交融?打死我都不信!我可是把咱儿子了解得透透的,就算他精通了十几门外语,把成千上万本外国著作都翻烂了,在国外生活的时间再长,跟老外相处得再融洽,国际视野再怎么宽广,他骨子里也永远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男人。而且,他和他的两位父亲一样,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那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古典韵味。所以,也只有同样韵味的中国女孩才更适合他。那些西方姑娘,偶尔交个朋友倒还可以,可要是想让海天对她们动心,这辈子都别想!”
“那可不见得!”我眼中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这个整日钻研古代文学的中文系学者,怎么就娶了你这个精通三门外语的西语系教师呢?这么多年过去,直到现在大家还时不时打趣,管咱俩这结合称作‘中西合璧’呢!还有海天的生母,不也是早年在伦敦长久居住,深受西方文化熏陶的吗?”
“哎哎哎,我与海天的生母,能和那些土生土长的西方女孩一概而论吗?”婉清有些不满了,音调也不自觉拔高了几分,“我虽说掌握三门外语,教了半辈子法语和西班牙语,可实打实是个地道的北京人,活了大半辈子,连国门都没迈出去过。至于海天的生母,还有他外祖一家,即便在国外生活了好些年,可他们跟海天并无二致,骨子里浸透的都是深厚的华夏文化底蕴。你仔细琢磨琢磨,能把苏绣绣得那般精妙绝伦的女子,能没有一颗满是东方细腻情思的心吗?”
我暗自点头,心里对婉清的话认同了几分。海天身上那股独特气质,的确与温婉含蓄、满含古典韵味的东方女子最为契合。只可惜那些热情奔放的外国女孩可不这么想。她们不仅在球场上毫无顾忌地表达对海天的爱恋,比赛结束后也追随着海天不放,颇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劲头。她们甚至一路追到了竹吟居,在门口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里徘徊不去。只要海天的身影一出现,她们便瞬间围拢,蜂拥而上。有的双手捧着精心包装的小礼物,眼神中满是期待;有的干脆直接用英语、法语或者西班牙语表达对海天的崇拜和爱慕之情,毕竟大部分说这三种语言的留学生,都曾或多或少与海天打过交道,只不过没有达到如今的狂热而已。她们甚至连我和婉清都不放过,一见我们回家便热情地迎上来,将我们拦住,一连串的问题迫不及待地抛了出来。起初,她们还用汉语和英语向我们打听,后来偶然得知婉清精通法语和西班牙语,那些以这两种语言为母语的女孩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得眼睛放光,围着婉清喋喋不休,从海天平日里的兴趣爱好、饮食习惯,到他闲暇时爱读的书籍、常做的消遣,事无巨细,甚至连海天儿时的点点滴滴都成了她们好奇的对象。面对这一波又一波的“追问”,我们老两口实在是不胜其烦,每次只能礼貌地敷衍几句,便匆匆逃进家门。
更让人无奈的是,即便我们躲进了竹吟居,想要寻得一方清静也不那么容易。一天下午,就有两个格外执着的外国女孩,轻轻扣响了竹吟居的大门,满脸真诚地提出拜访的请求。她们说自己被这座充满纯正中国式古典韵味的小院深深吸引,渴望看看海天成长的家庭环境究竟是怎样的。面对这样的理由,我们真是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应对。幸亏海天此时回来了,面对两个满脸爱慕崇拜,眼睛里的星星跟爆米花似的噼里啪啦往外蹦的女孩,海天倒是一脸淡定,张嘴就冒出一大串我听不懂的外国话,态度严肃认真又礼貌得体,还带着一种客气的疏离感。那两个女孩眼中的星星就像被一阵风吹灭的蜡烛,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脸上的兴奋劲儿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望,最后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临走时倒是还不忘恭恭敬敬地给我和婉清鞠上一躬,用不太纯正的中文说着:“对不起,打扰了。”我强忍着没把那句已经溜到嘴边的“以后常来做客”的客套话说出口,生怕两个女孩信以为真,三天两头前来“打扰”。
送走了这两位不速之客后,回到东厢房的卧室里,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悄声问婉清:“海天到底跟那两个女孩说了些什么?”
婉清忍不住笑了笑,轻声说道:“他跟人家姑娘讲,‘我父母向来喜欢清静,不希望生活被打扰。以后找我就去图书馆和自习室,别到家里来。不尊重我父母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尊重。’”
我暗自叹了口气:“送走了这两位,还有其他人呢?就算不登门拜访,天天围着竹吟居转悠也让人受不了啊!”
“是啊!”婉清也一副发愁的样子,“老头子,现在可不是全北大的姑娘可着咱儿子挑了,而是五大洲的女孩都围着咱竹吟居转,想摆脱还真不那么容易呢!”
“没那么夸张吧!”我被婉清那看似发愁,实则带着老母亲暗自得意的话语逗乐了,“统共就十来个女孩,让你说的,好像全世界女孩都来追求咱儿子似的。”
“哎,我可没瞎说!”婉清边说边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算起账来:“就说今天来的这俩女孩,听她们自我介绍,一个来自西班牙,另一个来自阿根廷,估计是因为都讲西班牙语才成了好朋友。还有那个美国女孩奥利维亚,和澳大利亚女孩艾丽丝,这都横跨几个大洲了?对了,昨天不是还来了个黑人女孩嘛,说着一口不太地道的法语,一听就知道是从非洲哪个说法语的国家来的。哎,”她突然顿住,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咱海天该不会真给咱们领回一个黑皮肤的姑娘吧!”
“瞧你这话说的,传出去影响多不好!”我嗔怪地瞥了婉清一眼,“黑皮肤怎么了?那姑娘可是咱们中文系的留学生,听闻她为人谦逊有礼,学习上勤奋刻苦,对中国文化更是痴迷,弹得一手好琵琶,茶艺插花样样拿得出手,还会画几笔中国画,在中文系留学生里,那可是公认的‘才女’。昨天她一眼就认出我了,你没听她那几句汉语,说得字正腔圆,和地道的中国人没什么两样。听系里老师讲,她连北京的俏皮话都能说得绘声绘色,还和别人搭档演过小品,登上过央视的舞台呢。真要认真比较起来,她可比刚才那两个金发碧眼的姑娘,更配得上海天。”
“哎,你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还真想怂恿咱儿子把这黑人姑娘娶进门?”婉清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我可跟你讲清楚,我绝对没有任何种族歧视的意思,对那姑娘也没有半点看不上。但文化差异实实在在摆在那儿呢。她就算再怎么被称作‘才女’,对中国文化也不过是略知皮毛罢了,顶多能背几句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唐诗宋词。你要是不信,随便考她几段《诗经》《楚辞》,她别说背诵,连读估计都读不利索。咱海天可是把古汉语、古文学研究得透透的,随便说句话,对她来说可能都像听天书一样,俩人还谈什么共鸣’‘交融’?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咱海天就得找个文化背景相同,文学底蕴同样深厚的女孩,才有可能达到灵魂的契合。至于实现深层次的‘交融’,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自夸,想达到咱海天那样高的精神境界,实在是太难了。我就怕啊,他这一辈子都遇不到能与他并肩的女孩。”
婉清的话,也勾起了我心底同样的隐忧。我在北大这座全国顶尖学府执教二十余载,才遇见一个海天,而他又谈何容易,能觅得一位与自己灵魂深度交融的女孩呢?可我还是出言宽慰婉清:“你呀,就别瞎操心了。感情这种事,得由孩子自己把握。咱们都是过来人,心里都清楚,找到一个心有灵犀、相知相惜的伴侣是多么难能可贵。咱海天对精神世界的追求远超其他一切。他的灵魂,需要在理解与共鸣中自由翱翔,而不是在误解与隔阂中备受压抑。要是让他和精神世界无法同频共振的人相伴一生,那就如同把振翅高飞的飞鸟囚于狭小逼仄的牢笼,将自在遨游的游鱼困在干涸枯竭的浅滩,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为残忍的折磨。所以,若是寻不到灵魂契合之人,他宁愿孤身一人,也绝不会勉强自己,哪怕只是有一点点将就都不行。咱们做父母的,所能做的,便是在背后默默支持,给他充足的空间和时间,让他去寻觅那个能与他并肩漫步在精神花园的灵魂伴侣。”
婉清陷入沉思,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老头子,你这话在理。让咱家海天将就一个女孩子,先不说他自己怎么想,我光是想想都替他觉着委屈。我始终相信,上天既然造就了这么优秀又美好的灵魂,就绝不会让他孤单一人,肯定有与之契合的灵魂在某个地方等着他。至于这两个灵魂啥时相遇、相交、相融,那就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全看他的缘分。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目光下意识地朝西厢房望去,“海天呢?刚进院子他就一头扎进自己房间,连自行车都还扔在那儿没推进车棚。难不成是刚才那两个女孩太过热情,让他在咱们面前害臊了?”
话音刚落,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海天手里拿着四张写满字的米黄色宣纸,另一只手拎着一桶浆糊匆匆走出,径直朝院外走去。我和婉清对视一眼,忍不住好奇跟了出去。只见海天把宣纸和浆糊放在地上,又拿起其中的一张宣纸,熟练地在背面刷好浆糊,小心翼翼地贴在大门旁边的围墙上。我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用一手漂亮的楷书写着这样一则声明:
郑重声明
各位朋友、同学:
大家好!在此向大家致以诚挚的问候。我的父母年事渐高,且一直潜心钻研学问,生活简单而规律。他们十分享受宁静平和的环境。然而,近来频繁有人到访我家,或是在门口等候,或是拦住我父母询问我的情况,这严重干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也让我深感忧虑。
为了让父母能够安心治学、安享宁静,在此郑重声明:若有需要找我交流探讨,烦请移步至图书馆或自习室,那里更适宜我们沟通。恳请大家切勿再来我家中打扰,也请不要再向我父母询问任何关于我的事情。
尊重是相互的基石,若您尊重我的父母,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我定会投桃报李,给予同样的尊重。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关照,希望能得到大家的理解,共同维护这份和谐。
海天敬上
为了适配古典的粉墙灰瓦,海天还特地在声明的四周精心勾勒出简约的回型纹。那墨色在纸上晕染开来,与洁白的宣纸相互映衬,竟和这古朴的建筑风格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毫无违和感。再瞧其他三张,好家伙,这上面居然分别用英、法、西班牙三种语言,将这则声明又重新书写了一遍。我凑近那张英文声明,仔细研读起来,真是不得不佩服海天,那遣词造句准确典雅,语法结构也严谨得挑不出毛病。转头看向婉清,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法文和西班牙文的声明,时不时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欣赏的神情。想来这两份声明在语言的运用和表达上,同样精妙绝伦。更神奇的是,海天用毛笔在宣纸上书写拉丁字母,居然写得圆润饱满、流畅自然,颇有艺术美感。他依次将这四张声明稳稳地贴到大门左侧的墙上,动作娴熟而小心。贴完后,他退后几步,微微眯起眼睛端详着。四张声明排列得整整齐齐,纸张的柔和色调、墨色的浓淡变化以及回型纹的古朴韵味,共同构成了一幅独特而又和谐的画面,看着倒也赏心悦目。只不过这内容,虽礼貌周全,却也让人忍不住觉得啼笑皆非,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成为北大住宅区一道独特的风景。
“海天,”我不禁有些担忧,“你说,这样做合适吗?管用吗?”
海天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爸,那些留学生我之前也都有接触,他们素质都挺不错的。这次就是第一次看我在赛场上打球,太激动了。您想想去年比赛时追我的那些女孩子们,就能理解她们现在的感受了。当初那些女孩子,大胆些的直接跑到三十二号楼堵我,就跟如今这些留学生跑到竹吟居一样。那时我一番明确的拒绝,让她们到现在见了我都还躲着走。虽说这些留学生更热情奔放,但看到这则声明,估计也不好意思再来这儿晃悠了。我估计最多三四天,咱家门口就能恢复往日的清静。剩下的问题我来解决,您放心,我肯定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说到底,我还是相信海天的处事能力的。果然,还没到两三天,竹吟居门口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那些时常徘徊的外国女孩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几张特别的“声明”也完成了它们的使命而光荣退出“舞台”。也不知道海天究竟用什么方法“处理”这件麻烦事儿的,我们只看到他和那些留学生们依然保持着正常而友好的交往,丝毫没有因为这次的事情而生分。学校里也风平浪静,没传出任何关于他和外国女孩子的闲言碎语。有时婉清会在饭桌上,半开玩笑地打听海天和那些女孩们子的“后续”,海天总是用电影《平原游击队》里那句经典台词,拉长声音一本正经地回答:“平安无事喽!”
可是,正当我们真的认为一切都平安无事的时候,一个月后那个寒冷的冬夜里,海天却主动把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老外”带回了竹吟居。
那天,海天吃完晚饭就出去了,却迟迟没有回来。因为已经进入期末停课复习阶段,我和婉清以为他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学习,也没有太在意,早早就歇下了。大约十点钟,门外传来开门声,声音虽熟悉,却透着几分异乎寻常的急促。紧接着是一阵陌生的嘈杂,听那动静,像是海天正和什么人争执,说的却是我听不懂的语言,其间还夹杂着拉扯、拖拽之声。“是法语!”婉清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个男的好像在嚷嚷着让海天别插手他的事儿,可海天不听,还一直劝对方冷静。老头子,瞧这架势,怕是出大事了!”
我和婉清立刻坐起来,彼此都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寻常的气息。海天向来清楚竹吟居的规矩,平日里从不带同学朋友回家,今日却突然带回一个外国人,这实在反常。我俩二话不说,打开灯,迅速穿好衣服,快步走到院子里。
果然,海天正吃力地拽着一个金发外国小伙子往竹吟居的大门里拉。那小伙子双脚死死抵住地面,身体拼命往后仰,双手用力掰着门框,嘴里叽里咕噜地叫嚷着一连串我听不懂的话,想来就是婉清说的法语。他抗拒着,怎么也不肯进门。海天额头上满是汗珠,一只手紧紧握住小伙子的胳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同样快速地说着那种陌生的语言,似乎在急切地劝说。门灯昏黄的光洒在院子里,也落在那小伙子的脸上。看到他面容的瞬间,我不禁失声叫了起来:“亚瑟,怎么是你?”
没错,这个小伙子正是亚瑟,来自那个邀请我好几次的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是我们中文系的留学生。这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每次见到他,都会感到他的开朗热情就像阳光一样扑面而来。他身形高大健壮,和海天站在一起,宛如两棵并肩而立的白杨。一头灿烂的金发肆意张扬,像是被阳光亲吻过,绿色的眼眸仿若春日里未名湖清澈的湖水,笑起来时,眼里像是藏着璀璨星辰,满是活力与朝气。他和海天是在篮球场上结识的。场上的默契配合,场下的相谈甚欢,让两人渐渐成了好朋友。亚瑟的才华令人赞叹,钢琴弹得行云流水,用正宗美声唱法演绎的《今夜无人入眠》,那浑厚的嗓音,能直直钻进人的心底。更让人佩服的是他对法国文学的热爱与钻研,大量的法国文学作品,从经典名著到当代佳作,他都如数家珍。海天常常向他借阅那些还未在中国出版的法国当代小说,两人也时常就书中内容热烈讨论,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可如今,我却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亚瑟。那原本明亮的绿眼睛,此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黯淡无光。脸上洋溢的热情与朝气也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消沉与绝望,像是一朵被狂风暴雨肆虐后的花朵,蔫头耷脑,毫无生气。他还在挣扎着,可那反抗的动作中,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活力,每一下挣扎都透着无力,好似一个溺水之人,在茫茫大海中徒劳地扑腾,只剩下被黑暗吞噬的恐惧。那原本能唱出动人旋律的浑厚嗓音,此刻也变得沙哑不堪,像是破旧的风箱,每发出一点声音都带着破碎的沙哑。当听到我的声音时,他原本还在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抬起头,望向我的眼神里有着慌乱,也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海天趁着这个间隙,用力一拉,终于将亚瑟带进了门内。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婉清走上前,眉头紧皱,眼神在海天和亚瑟之间来回打量。
海天微微喘着粗气,用法语低声对亚瑟说了几句。亚瑟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旋即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海天转过身,两手一摊,向我们解释道:“他失恋了,一直嚷嚷着要自杀。之前已经闹过两回了,幸好都被室友及时发现。我们费了好大劲劝说,他情绪才稍有好转,谁能想到,今天他收到一封信后,又彻底崩溃了。今晚我从图书馆出来,去留学生宿舍还他之前借给我的那本Annie Ernaux的《Une Femme》,发现他不在宿舍。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结果瞥见他枕头下露出一角信纸。我掀开枕头一看,竟然是一封遗书。你们看看吧,就是这封。”
说着,海天便将一张信纸递到我们面前。我伸手接过,只见纸上的文字排列似乎是诗歌的格式,可惜通篇都是法文,我一个字都看不懂,无奈之下,只好转手交给婉清。婉清接过信纸,只匆匆扫了几眼,脸上瞬间闪过一抹忍俊不禁的神情,像是极力压抑着,才没让笑声逸出。察觉到我满是好奇的目光,她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轻声对我说道:“上面写的是法国著名象征派诗人夏尔·波德莱尔《致一位过路的女子》的后四句话。这首诗讲的是,诗人在街上溜达的时候,冷不丁瞧见一位穿着一身素白孝服的女子,就那一眼,好家伙,直接就坠入爱河了。可没承想,两人就这么擦身而过,再也没了下文。最后四句的意思是:难道我从此只能会你于来世?远远地走了!晚了!也许是永诀!我不知你何往,你不知我何去。啊!我爱上了你,你应该知悉!”
我听后,顿时感到一阵啼笑皆非,不禁脱口而出:“看一眼就爱上了?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倒颇有几分咱们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意味啊!”
海天差点笑出声来,下意识地朝我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高啊,爸!这个类比太妙了!当初秦老师把唐诗和外国诗歌对比的时候,怎么就没把这两首诗放在一起探讨呢?等回头我得写信跟他好好聊聊。”话还没落音,他眼角余光瞥见亚瑟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慢慢收敛起来。然后,他转过身,正对着我和婉清,诚恳地说:“爸,妈,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留学生楼附近一棵隐蔽的大树上了,双脚不停地乱踢树干,挣扎得厉害。我们要是再晚一步,他恐怕……即便从鬼门关把他拉回来,他缓过神后还是一心求死,嘴里不停地嚷着,看样子是真的心灰意冷了。亚瑟是我的好朋友,我实在没法坐视不管,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所以,我想求求你们,能不能答应让他在竹吟居住三天?就住在我的西厢房,那儿正好是张双人床,住得下。真的就只住三天,时间一到,我立马请他离开,行不?”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下来,生怕犹豫一秒钟就会让亚瑟这颗脆弱的心再次受伤。然后,我握住亚瑟的手,诚挚而郑重地对他说:“亚瑟,你可是我这竹吟居迎来的第一位外国客人,这份机缘实属难得。我们全家诚挚相邀,请你在这个充满中国韵味的庭院里小住几日,希望接下来相处的时光,我们能一起度过许多愉快的瞬间。也期望这座宁静古雅的小院,能为你涤荡心中阴霾,留存一段温馨美好的记忆。”
亚瑟茫然地抬起头,眼神中满是困惑,显然没能完全领会我这番饱含诚意的邀请。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些话对于一个外国人,即便他正研读“高级汉语”,理解起来依旧颇具难度。婉清见状,赶忙用流利的法语,以女主人的身份,将我刚刚的话重新表述了一遍。亚瑟微微一愣,原本黯淡无光的绿色眼眸里,像是有一束微光悄然亮起。他缓缓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悄然滑落,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海天走上前,双手稳稳地搭在亚瑟的肩膀上,目光紧紧锁住亚瑟的面庞,用极为通俗易懂的汉语,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亚瑟,我的父母已经真诚地邀请你到家里做客。我不勉强你长住,就三天。三天之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绝不过问。但在这三天里,你得踏踏实实在这个小院待着。你也了解我们中国人的习俗,要是这三天里,你在我们家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很不吉利的。我父母都年过半百了,这样的事他们承受不起,说不定一生都会被阴影笼罩。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三天里,绝对不能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不然可就太辜负我父母的一番心意了。”
亚瑟的身子猛地一颤,紧接着肩膀开始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从他的胸腔中传出。他伸出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试图掩盖自己的失态,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流。然后,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碧绿的眼眸此刻已蓄满泪水,宛如蒙着一层朦胧的雾霭。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眼神中满是感激与动容,整个人似乎也被注入了一丝温暖的力量。终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紧,用不太纯正却格外清晰的汉语,哽咽着说道:“苏老师,师母,海天,你们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肯定能做到。”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暂时落了地。婉清和海天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于是,海天领着亚瑟来到西厢房,我和婉清忙着给亚瑟找一床新的被子和枕头,准备好新的洗漱用具。待一切就绪之后,我和婉清便离开西厢房,把这方天地让给那两个年轻人。
回到东厢房,我轻轻关上房门,凑近婉清,压低声音,满是疑惑地问道:“那封遗书上真就只写了那首诗的最后四句话?就因为那所谓的‘一见钟情’,亚瑟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婉清缓缓摇了摇头,脸色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他的遗书上还有一句话:‘安娜,我去来世等你了!’”
“安娜?”我脑海里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安娜是谁?”
婉清微微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她呀,是我们西语系的外教。别看不到三十岁,却浑身散发着成熟知性的韵味,从身材到风度都有那么一股子独特的魅力。她的课生动有趣,深受学生们欢迎,平时跟同事们处得也挺和睦。但她这私人生活啊,实在是没法说。她在法国有丈夫,听说俩人感情还不错。可到了咱们这儿,保不齐是受不了异国他乡的孤单寂寞,她先后交了好几个男朋友,而且和他们都……”婉清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与不认同,“虽然我们对她这种作风很不以为然,但毕竟这是人家自个儿的事儿,咱也不好多管闲事儿。好在我们教研室主任话里话外暗示敲打了几回,她没敢对我们系和北大的师生‘下手’。她那些个所谓的伴侣,大多是那些萍水相逢的外籍人士,彼此之间根本没什么真感情,也就是互相搭伙儿解解闷儿罢了。可去年我就听说,她跟中文系一个小伙子搅和到一块儿了,那小伙子对她动了真情,陷得老深了,没想到这个小伙子竟然就是亚瑟。依我看呐,她就跟法国小说《危险关系》里的梅尔特伊侯爵夫人似的,把亚瑟当成了自个儿感情狩猎的对象。她手段娴熟,一步步地撩拨、引诱,肆意玩弄着亚瑟的感情。不过我估摸着,她自己都没料到,亚瑟能爱得这么死心塌地。兴许是亚瑟这份真情唤醒了她心里那点良知,又或许是把她给吓着了,所以一开学,她麻溜儿地辞了职回法国了。唉,可怜亚瑟这单纯的孩子,一片真心算是喂了狗,落得现在这副惨样儿。”
说到这里,婉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满是惋惜。我的心中也挺不是滋味。本来还觉得这小伙子大概就是一时想不开,头脑一热,耍耍性子闹一闹而已。现在看来,这哪是什么简单的小情绪作祟,分明是被爱情狠狠伤透了心,整个人都被绝望和痛苦死死拽住,难以挣脱。难怪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吊在树上,且经历了那样痛苦的挣扎,幸运地被救下后还一心去死。他的世界仿佛在安娜离开的那一刻就彻底崩塌,所有的美好幻想瞬间破碎,满心只剩被背叛后的绝望与痛苦,或许在他看来,只有死亡才能终结这份刻骨铭心的折磨。想到这,我对这个单纯又痴情的小伙子充满了同情。爱情这东西,有时甜蜜得让人沉醉,有时却又残酷得如同锋利的刀刃,把人的心割得千疮百孔。亚瑟付出了全部的真情,却遭遇这样的背叛与抛弃,却这段错误的感情拖入了深渊。如今,只希望这小小的竹吟居,能给他带来一丝温暖和慰藉,让他冷静下来,走出这痛苦的泥沼,重新拥抱多彩的生活。
那天晚上,西厢房的灯光几乎亮了个通宵。我和婉清也辗转反侧,睡得极不踏实,天刚蒙蒙亮,便早早起了床。没想到刚进厨房,海天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早餐。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再搭配几碟爽口小菜,满是家常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