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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番外:苏文(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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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崭新的学期。海天顺利升入大二,我和婉清也迅速回归正轨,全身心投入到各自的教学与研究工作中,在这熟悉又充满活力的校园里,继续书写着我们的故事。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新学期的教学安排,却与我最初的设想存在偏差。系里并未如我所愿,安排我为大二学生讲授古代文学,而是让我负责大三的宋金元文学课程。返回燕园后的第二天下午,严主任特意来到竹吟居,向我细细解释其中缘由:

“老苏啊,我心里明白,你一直盼着能亲自教导海天,恨不得他大学期间古代文学两个学年的课程都由你亲自教导。但你也清楚,即便同属古代文学范畴,每个老师的研究方向也各有差异,研究的侧重点和擅长领域也不尽相同。我们安排教学工作,一直秉持着让老师们在最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的原则,这样才能为学生们带来最优质的教学。可这学期,你们古代文学教研室的情况有些特殊,研究宋金元文学的几位老师都出现了一些状况。老赵身体一直不太好,这学期请了长假,没办法承担教学任务;小程去日本研修,一年后才能回来;小张刚参加工作才三年,虽然年轻有冲劲,但资历尚浅,独自承担大三的课程,恐怕难以达到理想的教学效果。我和你们教研室主任老袁权衡再三,最终还是觉得只有你能挑起这副重担。虽说你一直专注于魏晋南北朝和唐代文学的研究,不过宋金元文学你也讲过好几回,对这部分内容的把握还是很到位的。你和小张可以分担这学期的课程,关键部分你多帮他把把关,这样一来,既能让小张在实践中得到锻炼,快速成长,也能让你的教学压力减轻一些,从而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术研究以及指导研究生、博士生的重要工作当中。至于海天的课程安排,你也别太担心。魏晋南北朝和隋唐五代文学这部分内容一直安排在大二下学期。到那时再让你去教海天,在你最擅长的领域,给予他最专业、最全面的指导,同时也能让其他同学一同受益。这学期,就先安排老李来教海天。老李一直对海天的才华赞赏有加,早就盼着能当海天的老师了。他在先秦两汉文学领域颇有建树,以他的专业能力和责任心,肯定会用心栽培海天的。更何况海天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下,平日里想指导他,在竹吟居随时随地都能进行。婉清不就是这样成功教了他两门外语吗?”

看到严主任那副严肃认真又满含期待的样子,我心中一暖,抬手轻轻扶了扶眼镜,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严主任,您放心,我完全理解系里的安排。实不相瞒,我一直都盼着能亲自教海天,可我也明白,古代文学作为咱们中文系授课时长最长、横跨四个学期的课程,涵盖从先秦到近代各个时期的文学精华,内容繁杂且深度不一。想一个人毫无遗漏、面面俱到地把两年课程完整出色地教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系里能考虑到让我在最合适的时间,最擅长的领域去教导海天,这已经是对我莫大的信任和关照,我心里十分感激。而且,服从工作安排本就是我们教师应尽的本分。如今系里在教学人手的调配方面遇到了困难,我绝对不能因为个人的一点私心,就置大局于不顾。咱们系里的每一位老师,都是在学术领域潜心钻研多年,有着非常扎实的专业功底和极其丰富的教学经验。在他们的悉心教导下,海天不管跟着哪位老师学习,都能收获满满。况且老李一直以来都对海天爱护有加,他在先秦两汉文学方面的造诣,在咱们系乃至整个学界都是有目共睹的。把海天交给他教导,我打心底里感到踏实和放心。所以,严主任,对于系里的这个安排,我完全服从,您就不用操心了。”

严主任原本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老苏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心胸和格局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广。我和老袁果然没看错你!”

海天在一旁笑了起来:“严主任,您有所不知,今天上午我爸还跟我说,晚上一定要带我去您家里拜访,没想到您下午倒是先来竹吟居了。这次海岛之行多亏您帮忙,我这里还剩下两张空白介绍信,我爸一直记挂着,想着赶紧给您还回去,可不能耽误您的事儿。还有啊,我们从海岛回来时,岛上的村民特别热情,送了好多他们自己做的虾酱、螃蟹籽和鱼子酱。这些可都是他们的心意,都是纯天然的好东西,不过数量实在太多,我们根本吃不完。我爸就念叨着,一定要挑些给您送过去。您早上煮面条的时候,就可以随手放一点,保准鲜香可口,再也不用吃那连盐都不放的清汤寡水的面条啦!”

一句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严主任笑得眼睛眯成了缝,他一边点头,一边爽朗地说道:“行,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这些东西我就收下了。不过这介绍信,你们还是放在这儿吧。以后海天要是再有调查走访的计划,就不必再找我重新开了,直接用它就行,也省得来回折腾。”说着,他看向海天,饶有兴致地问,“哎,海天,这次采风收获如何?我那介绍信,起没起点作用啊?”

海天一听,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严主任,您那介绍信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再加上我爸陪着我四处沟通协调,这一趟出去,一路畅通无阻,收集到了好多珍贵的一手资料,真是收获满满!不过……”说到这儿,他的笑容渐渐淡去,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恼的神色,“在整理那些数据图表资料的时候,我发现有些数据偏差特别离谱,一看就是有大问题。但我在经济领域完全是个门外汉,连基本的分析思路都没有,面对这些图表数据,就像看天书一样,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这个关键问题要是解决不了,后续好多相关问题都没办法深入挖掘,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真是干着急没办法啊!”

严主任满脸的笑意瞬间被震惊取代:“海天,你居然能把数据表格全记在脑子里?我的天呐!乐黛云说得一点没错,这‘拍照记忆’简直神了!海天啊,就凭你这能力,要是去当间谍或者侦探,连微型相机都省了。行,你也别发愁了。我和经济管理系的主任挺熟,我这就试着联系他,让他帮你找几个专业的人分析分析。他们都是经济领域的行家,看这些数据就是小菜一碟,估计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没准还能帮你挖掘出一些你压根想象不到的关键信息呢。”

海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眉梢眼角都绽放着喜悦。他向前跨了一步,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发颤:“太好了!严主任,您可真是我的大救星!要不是您帮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这本书要是真能写出来,扉页上第一个感谢的就是您!”

严主任开心地笑了起来:“行啊,你小子可别忘了,到时候一定把我的名字端端正正写在最显眼的地方!”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他那个秃脑门:“对了,海天,说到出书,我还真有件事儿要告诉你。前几天,一家出版社的资深编辑联系我,说是他们社最近正闹书荒,四处寻觅优质稿件,诚意邀我出本散文集。可惜这两年我忙于行政工作和学术研究,实在没腾出精力创作文学作品,往后估计也抽不出时间。不过我一下就想到了你。我跟他说,我们系有个大二学生,别看还不到二十岁,可已经在各大报刊杂志发表了数百篇文章,文章见解深刻、笔锋犀利,视角新颖、风格独特,说不定能给他们带来惊喜。我还特意挑了几篇你发表的文章给他看。没想到,那编辑居然早有耳闻,还看过你的作品,印象相当深刻,就是一直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还以为你怎么也得三十岁了!一听我推荐,他立马来了兴趣,让我转告你,要是你有出书的打算,随时找他商谈合作事宜。我把他的名字和电话给你,一会儿你就到五院我的办公室,或者去我家里也行,给他打个电话,跟他约个时间。趁开学还不太忙碌,赶紧把这事儿敲定了,可别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我们一家三口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婉清猛地站起身,手中正端着的茶杯险些打翻,她顾不上收拾,急切又惊喜地问道:“这么说,海天有机会出书了?”

严主任点点头,笑着说道:“那个出版社眼下正急需新鲜血液来开拓市场。海天年纪虽小,可洞察力和思考力却是一流的。他文章里独到又犀利的见解,还有那质朴却饱满的情感,正是当下读者所喜闻乐见的,在市场上极具卖点。所以我觉得,他们肯定会用心对待海天的稿件,从编辑排版到宣传推广,都会不遗余力。依我看呐,海天的这本散文集出版是八九不离十了!”

“太好了!”严主任这番话,瞬间将我们裹挟进巨大的喜悦浪潮之中。我眼眶微微湿润,满含感激与敬意,细细打量着严主任。他正微微前倾着身子,目光柔和又带着期许,从婉清脸上,慢慢移到海天身上,最后又看向我,那目光如同春日暖阳,暖暖地将我们一家三口笼罩。眼前这位在学生们口中被称为“严加严”,在老师们眼里被视为“过于执”的秃顶老头,在过去的一年里,如同一位不知疲倦的守护者,始终不遗余力地关照、支持、保护着海天。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每一个场景、每一次帮助,都如同珍贵的记忆珍珠,深深镶嵌在我们心间。他的身影,穿梭在海天成长的每一个关键节点,用自己的智慧与力量,为海天铺就一条坚实的前行之路。我仿佛又听到了他那铿锵有力的话语:“我当一日中文系主任,就护他一日!即使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我也会穷尽自己的全部力量,为他遮风挡雨。”现在看来,岂止是保护,那种对海天发自肺腑的全方位的关怀与扶持,恰似大树脚下的沃土,从根须最细微的末梢开始,就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成长必需的养分,助力他茁壮成长,无惧外界的风雨侵袭。我轻轻握住严主任的手,声音里带着无限感慨:“老严,这么多年交情,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对海天的这份心,我们一家三口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一年,要不是你一路护着他、帮着他,海天哪能这么顺。你为他操的心,一点也不比我们当父母的少。虽然说声‘谢谢’太俗了,也太轻了,但我作为海天的父亲,是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你。”

婉清眼眶微微泛红,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她微微低下头,语气满是诚恳:“老严,以前的事儿,我得跟你道个歉。那时候我不懂你的心思,每次看你对海天好一点,我心里就犯嘀咕,总觉得你要把海天抢走。就像你说的那样,那时看你的眼神就跟防贼似的,现在想想,真是太不应该了。后来海天成了我们的孩子,我这心里一踏实,终于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了,你对他的好,是纯粹又毫无保留的,没有一点功利心。”说着,婉清轻轻吸了吸鼻子,“我这当妈的,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就盼着这孩子能早点成才,不辜负您对他的一番苦心栽培,往后的日子,还得多多仰仗您继续照顾他、提点他。”

海天也走到严主任面前,直直地站定,高大挺直的身姿如同一棵傲然挺立的白杨。他的声音略带哽咽,目光却满是赤诚与坚定:“严伯伯,您对我说的话,我一直都记着。您放心,往后的日子,不管是做学问还是做人,我都不会有丝毫懈怠。我会挺直腰杆,不惧任何风雨,踏踏实实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严主任听着我们一家接连表达感激,尤其听到海天第一次叫出“严伯伯”时,那张平日里在学术界一贯沉稳的脸上,竟悄然爬上一抹红晕,像是被炽热的情感烫到一般。他微微偏过头,不自在地摸了摸那已经谢顶的脑门,嘴角虽挂着温暖的笑意,却带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腼腆,摆了摆手说道:“你们这一家三口啊,这话不是说远了吗?”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海天身上,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而欣慰,眼中满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与赞赏,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真切。紧接着,他上前一步,亲昵地拍了拍海天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道:“行了,海天,赶紧地把你爸妈给我的这些‘宝贝’拎上,跟我回家打电话去。可别让你爸妈觉得我光惦记着吃他们送的虾酱、螃蟹籽、鱼子酱,正事却没给办好。咱赶紧把这出书的事儿敲定,让我这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吃起你们那些好东西才能更有滋味啊!”

一番话说得大家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让整个茶室被温馨与喜悦填满。待笑声渐歇,海天便收拾好那些虾酱、螃蟹籽和鱼子酱,跟着严主任前往他家,顺利联系到了那位资深编辑。在多轮你来我往的协商后,最终敲定了文集中的作品。按照编辑的建议,文集中一多半是犀利深刻的小品文,这些文章凭借独特视角与深刻见解,能迅速抓住读者眼球;一少半则是叙事抒情类文章,以细腻笔触和真挚情感,引发读者共鸣。在选定的作品里,一半是海天之前发表过、广受好评的佳作,另一半则是从未示人的新作,保留了新鲜感与神秘感。编辑还贴心地给海天留下六篇文章的版面,用于收录他接下来两个月新创作的作品,鼓励他在这期间继续沉淀、打磨,为文集注入更多新鲜活力。确定好这些关键事项后,编辑给出了详细的时间规划:按照流程,文集大约在十一月初就能定稿,后续还有审核、排版、印刷、宣传等环节,预计明年三四月份就可以正式出版发行了。

听闻这个喜讯,我们一家三口和严主任都满心欢喜,可我们却默契地选择将这份快乐深埋心底,对旁人绝口不提。海天的出众才华,此前已无端为他招来两场风波。尽管这几个月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可细细想来,一个大二学生便能出书,这般成就,在北大校史上都难寻先例。我们心里清楚,一旦这个重磅消息传出,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谁能保证不会再冒出第二个吕晓明暗中使绊子?又有谁能知道其背后是否潜藏着更为强大、难以抗衡的势力?海天如今根基尚浅,这个时候,还是尽可能地低调行事,少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敌人,稳稳当当地发展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海天回国后,至今没有和我们谈及一句有关吕晓明的话题。期末停课复习的那两周,他整日沉浸在书本里,一门心思扑在功课上,和班级同学几乎没什么往来。考试一结束,他就火急火燎地赶回苏州老家,自然没察觉到班里少了个人。本想着开学回到学校,环境的变化或许会让他想起吕晓明,主动和我们聊聊。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对此事依旧只字不提。后来听张万斌说,开学报到注册那天,海天看到负责登记的是楚江吟,又听到旁边同学笑着打趣“班长大人,辛苦啦”,才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吕晓明呢?”当被告知吕晓明在他出国一周后就转学了,他只是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随后便没再继续追问,仿佛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轻轻拂过,未留下一丝痕迹。其实,即便他当时再多问几句,也问不出什么来。除了王丽丽,根本没人知道吕晓明转学的真实原因。同学们虽然都在私下猜测这事和海天有关,可都是毫无依据的胡乱猜想,对具体情况一知半解,更想象不到我们老两口也被卷进了这复杂的事件当中。也正因如此,就算有个别心怀不轨的人,想借着这件事挑起海天的怒火,故意制造麻烦,也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我们当然更不会主动把这些事情告诉海天。婉清甚至悄悄跟我说:“得了,就让海天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吧。他从一开始就是最无辜的,何必再给他添堵,他原本纯净的心里投下一道沉重的阴影呢?”

我打心底里赞同婉清的想法,可多年的阅历让我本能地预感到,事情远没有她想得那么单纯。从海天在法国给我们的来信中就可以看出,他必定是从那简短的通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我和婉清的异样情绪。以他洞若观火的洞察力,怎么可能不把这些细节和吕晓明转学这一异常举动联系起来呢?我甚至笃定,他或许早已隐隐约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只是时过境迁,他选择放下过往,既不想旧事重提追究到底,也不愿再因这些过往勾起我们不愉快的回忆。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年纪轻轻,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通透与豁达,心里藏着事,却默默独自消化,把所有的温柔与善意都留给了身边的人,真是让人心疼又欣慰。

一个月后,海天在海岛上收集整理的图表数据资料的分析结果终于出炉。果不出海天所料,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背后隐藏的惊人真相,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敲击着众人的神经。经济管理系的那几个专家甚至精心撰写了一篇详实的分析报告,力求将所有问题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在深入分析数据后,诸多沉疴顽疾浮出水面。贪污腐败现象肆意蔓延,犹如毒瘤般侵蚀着小岛的根基。资金被大量挪用、侵占。资源分配极度不公,垄断现象频出,公共资源被肆意浪费,惠民政策难以落实,普通岛民只能望洋兴叹,即使拥有精湛的捕捞技艺和勤劳的双手,也难以在这片富饶的海域获得应有的回报。当经济管理系的主任把报告交给海天的时候,不禁皱着眉头,低声嘟囔道:“你这是哪个地方的数据啊?这水也太深了!这些问题要是不解决、不根除,这地方没个发展,必将长期被贫困笼罩,百姓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手捧这份沉甸甸的报告,海天的眼神一寸一寸扫过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握着报告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牙齿下意识地咬住下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目光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又被一层冷峻的克制所笼罩,只是死死地盯着报告,仿佛要用眼神将那些丑恶的问题灼烧殆尽。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肌肉逐渐放松,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决绝。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缓慢而沉稳地将报告小心地叠起来,放入信封。随后,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小书房,将信封轻轻放在那叠厚厚的资料最上方,仿佛在放置一份即将开启正义之战的战书。然后,他站在书桌前,挺直的身躯如同一棵在狂风中屹立不倒的苍松,目光坚定地望向窗外,眼神中满是坚毅与果敢,恰似一位蛰伏的战士,在黑暗中默默积蓄力量,等待着破晓的那一刻,向黑暗势力发起致命一击。

接下来的日子在平静中缓缓流淌,如同一首舒缓的小夜曲,每一个音符都跳跃着生活的温暖。海天忙着听讲,忙着读书,忙着比较文学研究所的课题研究,闲暇之余,也没忘记为即将出版的图书做最后的完善,常常伏案写作,字斟句酌。我和婉清则忙着授课,忙着指导学生,课余时间我便投身于学术研究与著述,婉清则操持着家中大小事务,把我和海天照顾得无微不至。每一天的生活平淡却充满温馨和幸福,宛如春日里潺潺流淌的小溪,水面虽波澜不惊,却能听见水底鱼儿嬉戏的灵动声响,沿途还点缀着缤纷的野花,在暖阳下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在这宁静而温暖的时光里,十月的最后一日,阳光如金色的绸缎,轻柔地铺满了小院的每一个角落,竹吟居的门铃,被一个意外的客人轻轻按响。

铃声清脆,打破了小院的静谧。我带着一丝诧异,缓缓推开那扇沉甸甸的大门,竟见如晋笑吟吟地立于门前。那熟悉的笑容如同穿越了岁月的长河,瞬间将我带回了五年前的光景,仿佛他刚从五院、文史楼或者燕南园他的家里出来,跨越了五载春秋,再次踏入了我的世界,依旧带着那份儒雅与亲切,声音中还是那不变的爽朗:“苏老师,能进来讨碗茶喝吗?”

“哎哟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武大中文系那位风光无限的秦大主任啊!”熟悉的声音又将我拉回现实,积攒五年的思念与惊喜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我一边笑着,一边调侃道:“好家伙,您这大忙人,今天怎么突然有空来我这儿啦?快进来快进来,您这一来,我这寒舍都跟着熠熠生辉咯!”

“哎呀,苏老师,您可饶了我吧!”如晋连连摆手,笑意却更深了几分,“您再这么打趣,我可真不敢进您这竹吟居的大门啦!”话虽如此,他还是习惯性地抬脚跨过门槛,踏入小院。站在院子中央,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处熟悉的景致——金顶红柱的凉亭,长满青苔的老井,高大繁茂的西府海棠,粉墙灰瓦的七间房屋,好似在与久违的老友一一重逢。他的眼眸深邃而温柔,仿佛盛满了岁月的流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既有重逢的欣喜,又有对旧时光的深深眷恋。片刻的沉默后,他轻声叹道:“五年了!又看到这一切了,真好!”

接着,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整个人细细描摹。从头顶到脚底,他的视线一寸寸移动,最终在我鬓角泛白的发丝上停留了片刻。那一瞬,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与感慨,像是看到了岁月悄然留下的痕迹。然而,这抹情绪很快被欣慰的笑意取代,那笑容依旧如春风般和煦,仿佛从未被时光侵蚀:“苏老师,您还如以前那般健朗。五年来,我时常读到您的论文和著述,每次研读,都仿佛再次坐在您的课堂上,听您娓娓道来。每一次,都让我受益匪浅啊!”

“你这小子,还是这么会说话。那高明的实话是越说越溜啊!”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饶有兴致地将他细细打量一番。他身形比从前清瘦了些许,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那股儒雅高贵的书卷气分毫未减。眼角和唇边新添了几道浅浅的皱纹,非但没让他显得苍老,反而多了一种成熟的,哲人般的韵味。尤其是,他的身上有一种由内而外焕发出来的崭新的活力,这让他看起来精神饱满而神采奕奕。看来,学术和行政的双重重担并没有把他压垮,反而激发了他身上的无限潜能。我满心感慨,忍不住由衷赞叹:“如晋,看着你在学术领域深耕不辍、成果斐然,行政工作上也干得风生水起,尤其是把武大中文系治理得井井有条,各方面都遥遥领先,走在全国高校前列,我打从心底里感到欣慰啊!不过……”话到此处,我话锋陡然一转,“我可听说,你对系里的学生和老师要求相当严苛。亏你自小在燕园长大,又在北大读书、工作了二十多年,竟把堂堂副部级高校的中文系管得跟部队似的,还落下个‘活阎王’的称号。好家伙,比咱北大学生嘴里念叨的那个‘严加严’ 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晋听罢,不禁朗声大笑起来:“苏老师,您有所不知,武大和北大可大不相同,尤其是中文系。我刚到那儿的时候,那里的老师和学生,几乎个个都在混日子,用‘一盘散沙’来形容都算轻了。连我父亲看了都直摇头,说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北大,何必千里迢迢跑到江南来受这份罪。您也知道,矫枉必须过正,我若不雷厉风行地整顿一番,那些歪风邪气根本刹不住,教风学风也别想扭转过来。这不,经过三年的摸爬滚打,总算是看到了风清气正的好势头。我琢磨着,再豁出去挨上几年骂,让这种风气彻底稳固下来,然后再慢慢给他们松绑。不过,要想像北大那样宽松自由,那是绝对行不通的。真要是放开了,那帮家伙还不得上天?”

如晋这番话,看似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字里行间却隐隐透着一丝淡淡的苦涩,像一杯清茶里悄然沉淀的苦味,虽不浓烈,却久久不散。我深知,这轻描淡写的背后,藏着难以想象的艰难,仿佛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而深藏水下的,却是无尽的冷峻与沉重。即便未曾亲眼目睹,我也能想见,推行“矫枉过正”这四字,他要承受多少诋毁与指责,又会得罪多少利益相关之人。而所有的苦果,都只能由他独自咀嚼,默默吞咽,像夜行者独自咽下寒风中的冷露。这种滋味,若非亲身经历,常人根本无法承受。我深吸一口气,目光中满是疼惜,仿佛透过他的笑容,看到了他背后那无数个不眠之夜与无声叹息。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如晋啊,这三年,真苦了你了!”

如晋猛地咬住了嘴唇,头下意识地微微低垂。那一瞬间,我瞥见他的目光中陡然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是被一阵微风吹过,水面泛起的涟漪。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颤音,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的叹息:“苏老师,这三年,太多次了,我总会忍不住想,要是您在我身边,我这日子,大概会好过许多。”

我的心狠狠一颤,胸腔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酸涩,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他年少时那意气风发的声音,清澈而坚定:“既然生在这个时代,我们总要有一份责任与担当吧。”可如今,谁又能知道,这份责任与担当的背后,是怎样的艰辛与苦涩?透过他眼底深藏的疲惫与无奈,我仿佛能看到他在改革的荆棘之路上艰难跋涉的身影。他独自面对如山的阻碍,每一步都充满艰辛,每一次抉择都伴随着痛苦。那些误解与指责,如冰冷的箭雨,无情地向他射来,而他却只能默默承受,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坚定向前。无数个深夜,孤独与压力如影随形,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却无人倾诉,无人慰藉。那些被压抑的委屈,那些在寂静深夜里的挣扎与煎熬,此刻如汹涌的潮水向我奔涌而来,轻而易举地攻占了我的心房,让我心疼得几乎窒息。

“如晋……”我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肩膀,试图给予他些许安慰。然而,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在唇边化作了沉默。我深知,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很多时候,如晋需要的并非是空洞的安慰,而是一个能静静倾听他心声的人。这个人,要懂他所有的艰辛,理解他看似坚强外表下那颗脆弱的心,接纳他的全部,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宣泄内心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让被压力束缚的心得到片刻的松弛,让在风雨中飘摇的信念得以稳固。就像一艘在茫茫大海中历经风浪的船只,终于找到了宁静的港湾,得以修整,再次扬起风帆,向着远方的目标坚定前行。以前同在北大时,我就是他身边那个能让他安心倾诉的人,竹吟居就是他温暖的避风港。可如今,我们远隔千里,山水重重,相见已然变得如此艰难,更不要说像往日那般,在竹吟居的茶香中,毫无保留地倾心交谈。这种深深的无能为力之感,如乌云般笼罩着我,让我在这一刻,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语,来表达心中那如乱麻般的复杂感受。

如晋像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眼中满溢的心疼与心底那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原本微微低垂的眼睑轻轻一颤,刹那间,那萦绕在他面容上的倦意与落寞迅速褪去,如同被一阵清风拂散的薄雾,取而代之的是如春风拂过湖面般的和煦笑容。那笑容温暖而明亮,仿佛刚才的疲惫与苦涩只是我的一场错觉。“算了,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不说这些让人扫兴的话了。”他随意地掸了掸肩头,像是要把刚才沉重的话题一并掸去。接着,他的视线快速扫过熟悉的小院,又向厨房的方向看了几眼,随后扭头看向我,笑着问道:“师母呢?又买菜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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