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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番外:苏文(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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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一路的舟车劳顿,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在开学前三天,回到了魂牵梦萦的燕园。

踏入竹吟居的那一刻,一股熟悉且独属于家的温暖气息,如同温柔的怀抱,瞬间将我们紧紧裹住。这一路积攒的疲惫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抽去了我们全身的力气。行李随手丢在地上,甚至来不及多瞧一眼房间,我们便一头扑倒在床上,没等头沾在枕头上便酣然睡去。一觉深沉安稳,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第二天清晨,一缕清新淡雅的粥香,丝丝缕缕钻进了我的鼻腔,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拨着我的意识。身旁的婉清也被这股香气唤醒,我俩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对视一眼,刹那间,饥肠辘辘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婉清率先睁大了眼睛,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小子,怕不是又下厨了吧!”话音未落,她便一个翻身从床上迅速爬起,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匆匆奔向厨房。

我也紧随着婉清走进厨房。果然,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香喷喷的豆包和榨菜炒肉丝。海天系着围裙,站在灶台边,正专注地往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冲着我们打了个照顾:“爸!妈!昨天睡得还好吧!”

婉清三两步就跨到海天身旁,二话不说扯下海天的围裙,顺势系在自己身上,一把夺过碗和勺子,没给海天任何反应的机会,便连推带搡地把他从灶台边撵开。“谁让你下厨了?”她没好气地说,“在苏州干活没干够吧!回到竹吟居还不消停。我可把话撂这儿,海天,往后家里的活儿你一根手指头都不许碰。我可不能把我这宝贝儿子当小劳工使唤。”

“妈!”海天满脸无奈,眼中却带着笑意,“我都跟您说过多少遍了,我那是怕您和我爸不好好照顾自己,写信吓唬您呢!其实哪有那么累?不过活倒是真干了不少。我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怎么也得让我父母歇歇吧!”

“我看海天说得在理。”我坐在饭桌前,顺手拿起一个豆包,咬下一大口,“孩子该干的活就得干。还是那句话,幸亏海天从小没在你身边长大,要不然非被你惯坏了不可。”

“哼!现在他都这么大了,我还能把他惯成什么样?我就是要可劲儿疼他!”婉清一边碎碎念,一边手脚麻利地把两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粥轻轻放在我和海天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我呀,能多疼他一天是一天。保不准哪天我没精力了,或者孩子不在我身边了,我想宠着他都没机会了!”

我拿着豆包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那种不祥的预感又如薄雾般悄然笼上心头。海天倒是神色如常,他笑嘻嘻地把婉清按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又递给她一个豆包,讨好地说:“妈!您放心,等您和我爸往后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我来宠着你们,如何?我带着您儿媳妇、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一起宠着你们,一大家子人围着你们转,把你们伺候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的,好不好?”

婉清“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顺势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榨菜炒肉丝,放进海天的碗里,嘴里连声应着:“好好好!妈先好好地宠宠你,变着法儿给你做好吃的,把你的身体养得壮壮实实的,让你赶紧找个好媳妇,再给我们生一对双胞胎,最好一男一女,这样孙子孙女就都有了,热热闹闹的。然后啊,才能谈到重孙子重孙女呢!儿子,你这任务可不轻,任重而道远啊!”说着,她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海天的头发,眼神里的温柔仿佛要溢出来。

海天立刻把胸脯一挺,学着样板戏中的战士那样,斩钉截铁地说:“放心吧,妈!就算克服千难万险,也要保质保量完成任务!”说完,他像下定决心一般,毅然端起碗,“咕咚”喝了一大口粥,接着夹起一大筷子榨菜肉丝,大口咀嚼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那为了完成任务拼命“努力”的样子,把我和婉清逗得哈哈大笑。婉清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泛起了泪花,手指着海天,想说些什么却被笑声打断。我的笑声也爽朗而开怀,那萦绕在我心间,如薄雾般若有若无的不祥预感,也在这满室明媚的笑声中,悄然蒸发,无影无踪。

早饭后,海天拉着我们来到他的西厢房,拿出他父母送给我和婉清的礼物。他父亲送给我的是一大盒苏州极品茉莉花茶。海天郑重地对我说:“爸,我看咱们家茶室什么好茶都有,可独独缺了茉莉花茶。我也听说不少爱茶之人对它存有成见,觉得它难登大雅之堂,其实这是对茉莉花茶的一种误解。您不妨试着尝尝这一款,它是以顶级碧螺春为茶胚,精选三伏天里含苞待放的茉莉鲜花,历经多道精细窨制工序而成。我和我父亲都对它情有独钟,祖父晚年除了西湖龙井,就常饮这茶,据说它对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益还很有好处呢。咱竹吟居的井水甘冽清透,用它来泡这茶,想必滋味更佳。”

说着,他轻轻打开茶叶盒,缓缓递到我面前。我凑近细看,干茶条索紧结、均匀齐整,绿润的色泽上透着细密茶毫,宛如翠玉蒙霜。轻嗅几下,茉莉花香清幽婉转,悠悠然与茶香交织缠绕,恰似春日里花与叶的深情相拥,层次丰富,韵味无穷。海天见我轻轻点头,便拈起一小撮茶叶,将茶叶缓缓撒入我常用的一个白瓷茶杯中,紧接着提起茶壶,将准备好的煮沸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注入茶杯之中。刹那间,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恰似春日破土而出的碧螺春嫩芽,重焕蓬勃生机,馥郁的茉莉花香也随之袅袅升腾,弥漫在整个空间。茶汤黄绿明亮,澄澈得如同春日暖阳倾洒的湖面。我忍不住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汤入口,鲜醇甘爽之感瞬间在舌尖散开,花香与茶香相互交融,层层绽放,似一场盛大的味觉盛宴。咽下茶汤,回甘持久,良久之后,齿颊间仿佛仍萦绕着淡淡的芬芳。

我缓缓放下茶杯,眼中满是惊喜与赞赏,转头看向海天,不禁竖起大拇指,由衷感叹:“海天,这茶可太绝了!此前我对茉莉花茶确实了解甚少,也有过误解,觉得它用花香掩盖了茶叶本来的醇香,失去了品茶原有的意义。可今日一品,它的滋味竟如此丰富美妙,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说着,我又端起茶杯,对着光线细细打量那黄绿明亮的茶汤,轻轻晃了晃,接着说道:“这花香不仅没有掩盖茶香,反而与之搭配得恰到好处,相辅相成,入口鲜醇,回甘悠长,再加上咱竹吟居井水的加持,简直是锦上添花。难怪你和你父亲都喜欢它。海天,替我谢谢你父亲。”

海天微微一笑,似乎我的称赞和喜爱在他的意料之中:“我们苏州被称为茉莉花城,家家户户几乎都养茉莉花。我们家就养了好几盆茉莉。我们一家三口都钟爱茉莉花。苏州气候温和,茉莉花期悠长,从早春二月绵延至仲冬十一月,几乎不间断地绽放。我和父亲不仅爱喝茉莉花茶,就算品饮其他茶时,也习惯随手摘下一两朵茉莉花,放入茶杯之中。看着那洁白的花瓣在茶汤里缓缓舒展,让茶香与茉莉花的清香相互交融、彼此渗透,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柔和、宁静起来。”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柔和,甚至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鼻翼微微颤动,仿佛正贪婪地嗅着那馥郁的花香,随后缓缓开口说道:“有时我总会忍不住惊叹,就这么小小的一株花,没有娇艳浓烈的色彩,却纯净得如同山间清泉,清新而又纯洁。它有着蓬勃无限的生命力,却从不张扬,只是默默地、持久地倾吐着那清清雅雅的芬芳。那由内而外散发的清香,并不浓烈,却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能沁入肺腑,悄然浸润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甚至将整个灵魂都浸透,似乎把世间温柔都揉进了这一缕缕清香里,无声无息地抚慰着我们那颗漂泊于尘世中的心。”

我静静地听着海天的话,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别样的光芒,不禁了悟地点点头:“海天啊,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你对茉莉花的喜爱竟如此深沉。那些藏在言语里的珍视,都透着对它的偏爱。”说着,我的视线不禁转移到海天的书桌上。那里也摆放着一盆茂盛的茉莉花,翠绿叶片层层叠叠,其间点缀着数不清的白色小花,宛如繁星点点。每一朵花都尽情舒展着花瓣,悄然释放出一室的淡雅清香,丝丝缕缕,萦绕不散。我不禁再次感叹:“也难怪,你妈新养的那么多花里,你单单挑了盆茉莉放在书桌上。平日里看你照料它,浇水、施肥、修剪枝叶,样样细致入微,把它养得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就说这修剪,每次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杂乱,不少一分韵味,想必是因为懂它、爱它,才这么得心应手。”

海天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温暖的笑:“我就说,走遍全天下,最懂我的还是我老爸。”

“那个老爸?”我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两个都是,真的,绝不掺假!”海天眨了眨眼睛,俏皮地一笑,那笑容如同书桌上绽放的那盆茉莉花,质朴而纯真。紧接着,他转身蹲下身子,轻柔地从一旁的行李中捧出一个精致的礼盒,缓缓走到婉清面前,轻声说道:“妈,这是我母亲给您的礼物。”

说着,他轻轻打开礼盒,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巾映入眼帘。丝巾选用苏州特有的丝绸,质地轻盈柔软,恰似春日里轻柔拂过的微风,泛着柔和而迷人的光泽。丝巾底色是柔和的月白色,宛如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洒下的清辉,纯净而典雅。

婉清带着几分好奇,小心地取出丝巾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几枝盛放的鸢尾花。乍一看到那图案,我和婉清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恍惚间,我以为是哪位艺术大师挥动画笔,在这丝巾上晕染出这般灵动的景致,笔触细腻精妙,令人拍案叫绝。仔细端详,才惊觉这是用苏绣绣制而成。针法繁复而细腻,紫色丝线被赋予生命,鸢尾花瓣的纹理与褶皱都被勾勒得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毫无针线堆叠的痕迹,恰似工笔画中的细腻笔触,婉转流畅。花蕊处用明黄色丝线点缀,恰似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为整幅图案增添了几分明媚与活泼。嫩绿的枝叶相互交织,蓬勃的生机扑面而来,整体不见丝毫匠气,倒像是一幅印象派的画作,以丝线为颜料,以绸缎为画布,完美融合了艺术的写意与工艺的精巧。整个图案简洁却不失高雅,色彩搭配清新和谐,透着一股浪漫而悠远的诗意,与月白色的底色相互映衬,尽显温婉雅致的气质,让人难以相信这不是一幅一气呵成的绘画,而是经由无数次穿针引线成就的艺术珍品。

婉清捧着丝巾,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艳。手指轻轻沿着鸢尾花的轮廓摩挲,感受着丝线的纹理 ,嘴里喃喃念叨:“这针脚,太绝了……”然后,她抬起头,指向海天淡绿色床单四角上那飞翔在云钩之中的四只仙鹤,转头对海天说:“这也是你母亲绣的吧?这绣活儿,真好啊!”

“没错,”海天点点头,脸上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我母亲总爱打趣,说自己这辈子,也就厨艺和这绣活还能拿得出手。她小时候在伦敦生活,回国之后,才拜在邻居阿婆门下学习刺绣。那阿婆可是姑苏城里赫赫有名的老绣娘,一辈子都扑在针线活儿上,经验丰富得很,晚年就收了我母亲这一个徒弟。听母亲讲,她刚开始学刺绣的时候,手笨得很,连针都拿不稳。我小时候有个小枕头,上面绣着一幅群鸭戏水图,那些鸭子被绣得活灵活现,每一根羽毛都根根分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拍打着翅膀游起来。可母亲却笑着说,那原本是她想绣的鸳鸯戏水图,结果绣着绣着,鸳鸯的形态就慢慢走了样,活生生变成了一群憨态可掬的鸭子。阿婆看到后,又好气又好笑,实在看不下去,干脆亲自上手,帮她改成了群鸭戏水图。不过,母亲骨子里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儿,越挫越勇。那些日子,她日夜钻研针法,反复调配色彩,常常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坐就是大半夜。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绣活也越发精湛。后来,母亲被我祖父收养,就此开启了和父亲之间的默契协作。我父亲在绘画方面堪称全才,国画讲究的水墨意境,西洋画追求的光影色彩,他都能轻松驾驭,信手拈来。那时,父亲在画纸上挥毫泼墨,创作出各种精妙绝伦的作品;母亲则在绸缎上飞针走线,将父亲笔下的世界栩栩如生地复刻出来。不管父亲画的是国画里气势恢宏的山川大河、细腻入微的花鸟鱼虫,还是西洋画中色彩斑斓的人物肖像、绮丽风景,母亲都能巧妙地运用苏绣的针法,将其完美还原。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她对刺绣的满腔热爱,以及对父亲作品的深刻理解。就拿这丝巾上的鸢尾图来说,也是我父亲先精心构思、挥笔绘就,母亲再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就凭借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技艺,母亲在姑苏城声名远扬。不少人出高价求购她的作品,甚至有人不惜一掷千金,可她却一幅都不愿卖。我知道,母亲和父亲一样,在他们心中,每一件用心创作出来的作品,都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和深厚的情感,是无可替代的无价之宝。这些作品可以赠送给珍视的人,承载着浓浓的情谊传递出去,但绝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更不能随意出卖。”

听完海天的讲述,我不禁陷入沉思。脑海中浮现出海天父母一同创作的画面,一个专注绘画,一个静心刺绣,目光交汇间满是默契。他们的合作,不只是技艺的交融,更是灵魂的契合。他们相互理解、彼此成就,这种深厚的情感和坚守自我的风骨,着实令人动容。难怪海天说他们是爱情至美的典范,也难怪海天有着和他们一样的纯粹、执着、淡然与坚守。

婉清的脸上也是满满的动容,双手轻轻捧着丝巾,小心翼翼地将丝巾贴在胸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语气郑重得竟如平日上课一般,平日那满口的京片子一扫而空:“海天啊,这哪是一条普通的丝巾,这分明是你父母合作的珍贵结晶啊!你看这一针一线,每一道针脚都藏着你母亲的专注与热爱;这一笔一划,每一抹色彩都凝聚着你父亲的才情与心意。他们的心血,全倾注在这一方丝绢之上了。这份心意实在是太珍贵了,我定会好好珍藏。往后那些重要的时刻,我就把它戴在脖子上。让这份温暖时刻萦绕着我,也让大家都能欣赏到这份独一无二、花再多钱都买不到的精品。”

海天微微低下头,嘴唇轻轻抿起,形成一道好看的弧线,那笑意中有欣慰,也有对父母的思念。然后,他再次蹲下身子,从行李箱里取出一本相册,双手递给我。我诧异地接过来,仔细端详。这是一本老式相册,硬壳封面的边角已经磨损,露出里面泛黄的纸板,像是被岁月摩挲出的斑驳印记。封面上原本鲜亮的色彩早已黯淡,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像是被时间冲淡的记忆。相册的黑色皮质包边磨损开裂,露出参差不齐的线头,透过那层有些发皱的透明塑料薄膜,能隐隐瞧见里面脆黄的纸张,仿佛在无声地召唤着人去探寻其中封存的旧时光。

海天微微欠身,目光温柔地在相册上扫过,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抬眸看向我和婉清,声音温和而亲切:“爸,妈,这是我们家的老相册,里面全是我们一家人的回忆。”说着,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相册封面,“这里面都是我们一家四口的照片,祖父、父母,还有我。其余与亲友同事拍的照片在另一个相册里。这里面我的照片最多啦。我们一家人都不太爱照相,家里也没有相机。我父亲和我一样,看到想留住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画下来,没什么拍照的想法。直到我出生,家里才往照相馆跑得频了些。父亲让我把这本相册带来,想让您二老看看我小时候的模样,也认识认识我们一家人。不过,他特意叮嘱,这本相册不能送给您二位,只能借看,下次我回老家还得带回去。因为这里面大部分照片都没底板,不像现在能重新冲洗,所以珍贵得很。”

说着,海天轻轻翻开相册的第一页。一张黑白全家福的照片瞬间吸引住了我和婉清的目光。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海天祖父和父母的样子。坐在中间的是海天的祖父,尽管年近耄耋,腰板依然挺得笔直,一头整齐向后梳的银发,面庞清癯,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眼神里透着历经岁月沉淀的温和与深邃,也透着岁月无法改变的坚定与执着。他身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板正的长衫,浑身上下都仿佛透着千年岁月沉淀下来的古韵。站在祖父身旁的是海天的父亲,正值壮年,身姿挺拔如松。他有着浓密的黑发,脸庞轮廓深邃,和海天极为相似,同样也有着高高的额头,和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只不过眼中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却少了海天那种能将人深深吸引、似藏着浩瀚宇宙般的独特魅力。那挺直的鼻梁下,略带棱角的下巴也和海天如出一辙,彰显出他骨子里同样的坚毅,嘴角挂着一抹温暖的笑容,穿着简约的中山装,领口的风纪扣整齐扣着,浑身散发着儒雅又稳重的气质。任谁一眼望去,都能笃定他与海天的父子关系,只是如今风华正茂的海天,眉眼间多了几分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与俊朗。依偎在父亲身侧的是海天的母亲,模样温婉动人。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自然垂落在肩头,眉眼弯弯,双眸清澈,恰似春日里的一汪清泉,透着温柔与灵动。目光如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明亮。瓜子脸线条柔美,白皙的肌肤泛着淡淡的光泽,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笑意,整个人散发着温婉、知性的魅力。被父母小心抱在怀里的海天,那时还是个奶娃娃,一双大眼睛深黑而明亮,像两颗黑宝石,肉嘟嘟的脸蛋上挂着纯真的笑容,眉眼间像母亲般温柔,又从挺直的鼻梁和下巴处,隐隐有着父亲的影子。乍一看,一家人在一起,因血缘关系,外貌上旳确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可细细端详,比外貌更令人瞩目的,是他们身上共有的气质。那种正直纯粹、儒雅淡然又坚韧顽强的精神力量,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们紧紧相连。而这种精神气质,与我们的心灵暗暗合拍,仿佛他们的故事,就是我们生活的映照,看着他们,就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跨越陌生、直击心灵的熟悉与亲切。

婉清的目光也直勾勾地定格在照片上,许久都未曾挪动分毫。好半晌,她才如梦初醒,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海天,眼中满是惊叹与感慨:“海天呐,我可算明白你为啥这么帅气出众了,瞧瞧你这一家子,各个都生得这般好看。可真是怪了,我明明是头一回见你的祖父和父母,可这心里头啊,就觉着怎么看怎么眼熟。就好像我们已经相识许久,是多年的老朋友,不不不,那种感觉,更像是亲人,亲切得不得了。老头子,你说是不是?”

我微微颔首,目光仍停留在照片上,感慨道:“确实是这样。海天,看到照片里你的家人,我就像第一次见到你本人一样,那种油然而生的亲近感,毫无保留地扑面而来。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也能直直击中内心深处,让人觉得格外熟悉、亲切。”

海天不禁拍手大笑:“巧了巧了,我父母也是这种感觉。他们看到咱们一家三口和雪人那张合影时,和你们刚才的反应如出一辙。他俩对着照片端详良久,然后我父亲指着照片上您二位,笃定地对我母亲说:‘你看,这就是我的兄嫂!没错,一定是!’之后,父亲看向我,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能自然而然地喊他们‘爸妈’了。我们两家,从骨子里就是一家人啊!’”

我的眼眶陡然湿润,心中涌起万千感慨。我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子,自幼便没有兄弟姐妹相伴。父母在世时,家是温暖的港湾,可他们相继离世后,我的世界仿佛被抽去了所有依靠,在这人世间,再也没有与我有血缘羁绊的至亲。此后的日子,我就像一叶孤舟,漂泊在茫茫人海,始终在寻觅着那份缺失的归属感。直到那天海天的出现,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我挡住漫天风雨。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衫,可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棵苍松,稳稳地为我撑起一片晴空,那身影至今依然清晰是如昨。也正是那一刻,一种久违的安心感,如同春日暖阳,毫无征兆地照进我心底。如今听着海天的讲述,我突然感到,原来我半生漂泊所追寻的,就藏在这跨越血缘的奇妙缘分里。眼前浮现出与海天相处的点滴,那些温暖瞬间此刻都有了更深刻的意义,这是命运馈赠的珍贵情谊,将两个家庭紧紧相连。我偏头看向婉清,她早已红了眼眶,眼神中满是感动与期待。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抬手轻轻搭上海天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发颤:“海天,我和你妈一定要见一见你父母。有机会,咱们两家人,不,咱们一家人,一定要好好聚一聚,吃个团圆饭!”

“对对对!”婉清赶忙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笑意,那眼神里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亲昵地凑到照片前,手指轻轻点着照片上的小海天:“光吃顿团圆饭哪能过瘾呀!咱们往后还得一起热热闹闹带孙子呢!你瞧这小家伙,我可算知道了,我未来的孙子一岁时肯定就这个小模样。哎哟哟,怎么看怎么招人稀罕,比我见过的那些小娃娃都俊上几分!”说完,她满脸急切,拉着海天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海天呐,快,赶紧往下翻,让我瞅瞅我孙子长大以后长啥样!”

海天脸上满是动容之色,听了婉清的话,又添了几分羞涩,微微低下头,嘴角噙着一抹腼腆的笑意,没有言语,只是听话地接着往下翻相册。于是,我们看到了幼年时的小海天,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背带裤,白色的衬衫领口系着一个小巧的蝴蝶结,显得俏皮又可爱。肉嘟嘟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圆,像两颗黑宝石,正咧着嘴笑,露出还没长齐的乳牙,天真烂漫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接下来是戴着红领巾的小海天。他身着整洁的校服,脖子上的红领巾系得整整齐齐,那是少年蓬勃朝气的象征。此时的他,身形长高了些,脸上褪去了些许婴儿肥,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与求知欲,挺直的小身板,彰显着少年的意气风发。紧接着,初中时代的小海天出现在眼前。他穿着简约的休闲装,衣角随意地塞进裤子里,带着少年独有的率性,身形已隐隐透出几分挺拔之姿。与同龄人相比,他脸上少了些懵懂与稚嫩,多了一丝沉稳与思考。他的笑容里依旧保留着童年的纯真,可当他静静站着,那望向远方的眼神,却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像是已在成长路上历经思索,对世界有了自己独特的见解。那时候的他,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既有着青春的蓬勃朝气,又在心底悄然种下了诗意与成熟的种子,等待着未来绽放出独有的光彩。而高中时期的海天已经与现在的样子差不多了。他的身形愈发挺拔,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此时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藏着星辰大海,辽阔无垠,又明亮得恰似三月的阳光,灿烂温暖,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每一道目光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能量与希望。虽然每个年龄段都有各自的特点,从稚嫩到青涩,再到如今的意气风发,面容与气质都在不断变化,但他眼中纯粹的光芒、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坚毅与善良,却始终未曾改变,就像他身后温暖而坚定的家庭,给予他最坚实的力量。

当最后一页从指尖滑过,海天缓缓合上了这本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相册。他双手稳稳地捧着,像是捧着整个家族的岁月,郑重地递到我手中。我怀着敬畏与珍视轻轻接过,那一刻,相册的重量仿佛承载了时光的厚重,我下意识地将它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拥抱住了海天过去的点点滴滴。我抬眸望向海天,目光中满是动容与感慨:“海天,这本相册的珍贵,远不止于这些照片,它是时光的馈赠,是我们了解你过去的一扇窗。看到你一步步成长,从稚嫩孩童到如今的青年才俊,那些我们曾错过的时光,好像也都变得鲜活起来,弥补了我们心中长久以来的遗憾。更重要的是,透过这些照片,我们看到了培育出如此优秀的你的家庭。这个家庭的每一张面孔,每一种气质,都让我们感到无比亲切、熟悉,就好像我们早已是一家人,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我轻轻抚摸着相册的封面,指尖摩挲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带着眷恋与安心:“我会把它放在书房,那是家中最安静、最温暖的角落,每当我和你妈想念你的时候,随时都能翻开,让回忆涌上心头。放在那里,也能好好地保存这份珍贵。等你下次回老家,就把它带回去,那毕竟是你家的珍宝。但我盼着,有朝一日,我们能跟着你一起回去,让咱一家人真正地相聚,热热闹闹、团团圆圆。”

海天重重地点了点头,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欣慰与动容。不过见我站起身来,他又连忙拦住我说:“爸,您等等,把这个也一并带到书房去。”

说罢,他接过我手中的相册,把它轻轻放回书桌上,然后再次蹲到行李箱旁,神色变得极为专注,双手缓缓探入箱内深处,像是在翻找着什么极为重要且易碎的物件。过了片刻,他捧出一个造型古朴的盒子,盒子通体深褐色,材质似是某种坚硬的木材,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隐隐能映出人影,边缘处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像是岁月留下的神秘符号。

他站起身,双手稳稳地捧着盒子,朝书桌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仿佛捧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到了书桌前,他轻轻将盒子放下,然后抬眸看向我,眼中带着几分期待与自豪,“爸,您瞧瞧。”

他先轻轻解开系在盒子上的精致绸带,绸带顺滑地滑落,随后缓缓揭开盒盖。盒内,一本本用柔软丝绸层层包裹的物件整齐排列着,丝绸的色泽温润,泛着柔和的光泽。海天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他缓缓拿起最上面的那个包裹,双手托着,轻轻放在桌上,接着一点点展开丝绸。随着丝绸的缓缓揭开,一本封面古朴、纸张泛黄的书籍逐渐映入眼帘,书页边缘微微卷曲,散发着一股陈旧却迷人的气息。

刹那间,我的双眼猛然瞪大,眼球像是要冲破眼眶的束缚,满是被震撼与惊喜点燃的炽热光芒。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膛如狂风中的鼓面,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颤音,呼气又满是急促的喘息,像是要将这份震撼与激动全都宣泄出来。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动作却在半空中戛然而止,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在与内心的惊涛骇浪一同共振。“《梅花百咏》!”压抑不住的激动冲破喉咙,我终于脱口而出,声音因兴奋而变得沙哑,尾音还带着一丝难以克制的颤意。原本挺直的脊背不自觉地前倾,身体近乎本能地朝着那本孤本靠近,整个人被牢牢吸引,周围的喧嚣、光影、尘埃,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虚化,只剩下眼前这承载着千年古韵与无尽价值的《梅花百咏》,以及一颗为它疯狂跳动的心。

海天见状,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早已准备好的手套,迅速递到我面前,“爸,戴这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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