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怀着仇恨杀进偏院的时候,萧鬼才是个几岁的孩子,睡的迷迷糊糊被人抱起,连夜带到了宁河边,放在一艘破旧的小船上送了出去。
可惜送他走的人还未来得及自己也上船,便被一旁飞来的石子砸中了脑袋,发出一声尖叫,便倒在了船里。
许是重物推动了船只,那船竟自己飘了起来,不知多久,不知在哪里,就这么静静的飘着,如同夜间的鬼魅。
那些民兵们本打算继续追,可是一见发臭的宁河,一时间竟然都止住了步。
原来这宁河并非什么安宁的地方,璃王作为皇上的都督大将军,监管这些服役的农民时,常常暴力行事,三天两头便出个人命,尸体无处可放,留在山中又容易发臭,就地掩埋又坏了土地,于是干脆扔到这河里。
一来二去的,宁河的水开始发浊,从前人们饮用的水也不敢喝了,这些老百姓又封建,爱信鬼神,害怕他们的亲人朋友在河中也会不得安宁,所以都不去靠近,这才为萧鬼留了一条小命。
而刚刚几岁的萧鬼,什么都不懂,手中抓着一个白日玩的刻着璃王封号的玉石,躺在船里,浑浑噩噩的飘了一夜,还以为是场梦,再睁眼时,却只对上母亲的尸体。
他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尝试没有看到那滩血迹,伸出不足石头大的小手,摸着母亲的脸,抬起头,只有荒山中的一抹阳光。
他大声呼喊救命,却只有猿猴附和着,夹杂在凄惨的空气中,似乎是一种嘲讽。
半大的孩子懂什么生死,他就坐在船上,以为一定会有人来救他,说不定母亲什么时候就醒了。
于是他就干等着,困的时候歪倒在船头,耳边有蚊虫嗡嗡叫,他就抬手去抓,但是大多时候只能落空。
他在船上飘了三天三夜,头发黏在一起,衣服也更加破烂,没有吃的也不敢喝河中的水。
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不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直到母亲的尸体发臭,直到小船带着他飘到了岸边。
他那一身功夫散的很,与其说是练出来的,不如说是从小打大的。
他在小城里看见自己的画像,又不认字,只知道有人在找自己,于是握着手中的那个玉石,到处询问街坊邻居是否认识自己。
起初的人看着他的样子,怎么也不会和那小璃王对上,直到流浪到一个军营里,被一位身着盔甲的士兵捡到。
这位士兵不是别人,正是郁骋的副将怀筝。
怀将军二十出头,还刚刚只是一个新兵,捡到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便带在自己的身边一起养了。
先祖对他们很好,得知怀筝捡了个孩子,更是二话不说多批了一口饭去。那孩子也不吃白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枚玉石送给怀筝,说这是他的报酬,来日定会还了人情。
于是萧鬼就这么在怀筝的照顾下长大了几年,直到怀筝胖了些,也开始像个小郎君,才发现这孩子的模样越发眼熟。
他拿着悬赏的画像同萧鬼比对了很久,最后咬咬牙,把玉石还给萧鬼,同郁骋告病说要回乡,借着这个空隙,将人送回了京城。
那是萧鬼出生的地方。
他见过这里的繁华盛世,亦见到了草长国破的样子。
护城池里遍地都是鲜血,死人一个堆着一个,分不清是城里的还是城外的。
他在夜里用军营里偷学的几招,踩着尸块溜进了城中,一连走了好几条街竟然没有发现几个活人。
旧时花满城,而今遍地疮痍,无处可依。
他见到无数乞丐流落街头被人随意踢上两脚,见过未寒的尸骨躺在城墙边冲他求救,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带着满腔的恨意,甚至有些可怜这些人。
他也曾经这样无助过,在宁河飘荡的那些日子他曾经觉得要灭了所有人,可是当他站在这些人面前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复仇了。
那些要他命的人,要他家人命的人,也在他家人的手中,被人要了命。
没过几日,城中的强弩之末便又同城外的人大战了一战,这一战,正是先祖率兵赢下的第一百战。
百战成诗,黄袍加身。
他站在城下,站在曾经的璃王府,如今的百鬼堂前,同新民们一同高呼万岁。
可是沙场中马革裹尸,城中又尸横遍野。
究竟是谁在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