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过身,晏临想就此告辞,却听到一声拉长了声调的通报。
“皇帝驾到——”
舆驾摆至影壁,明黄色身影阔步从月门走入。
看见站在凤凰木下的两人,承德皇帝挑了挑眉,讶异道,“萧阁老,你也是收到邀请,来听珉月与田贵妃合奏曲子的?”
虽不知皇帝为何有此一问,兴师问罪的田贵妃又怎么会和珉月公主合奏古曲,料想与珉月之前做了什么小动作有关,晏临面上不露异色,垂首恭谨答道:
“回陛下,臣是因为齐国质子失踪一事,受京兆尹所托,来找珉月公主问几个问题。”
“哦……”
承德皇帝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案子有进展了吗?”
“人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挺好!免得田贵妃成日闹个没完,又不是朕把他给藏起来的,对着朕哭哭啼啼的有何用。”承德皇帝面露喜色,环顾四周,“田贵妃人呢?”
“贵妃娘娘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先回去了。”珉月平静答道。
“怎么就突然不适了?”皇帝皱眉。
“可能今天吃坏了肚子吧。”珉月随口胡诌。
晏临眸色轻漾了漾。
他原本以为,珉月把承德皇帝请来,田贵妃人又不在,大概率要趁机告上一状,将今日之事大倒苦水。
却不成想,她只字不提,丝毫不将委屈写在脸上,仿佛请承德皇帝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听曲一般。
这么沉稳,真不像从情报里所认知的珉月公主。
承德皇帝有点失望:“田贵妃走了,那古曲怎么办,还能接着演奏吗?”
他精晓音律,书画俱佳,骨子里嗜美如命,爱好世间任何美好快乐之事,于政务上不是个好皇帝,但如果不做皇帝,只是个闲散王爷,未必不能成为一个情趣高雅的博学之人。
所以才会在听到璎珞报信后,犹如上了钩的鱼儿,兴致盎然的赶了过来。
珉月嘴角上弯,盈盈笑着:“田贵妃回去只是不能合奏,换成珉月一人演奏也可。相信父皇乘兴而来,必定满意而归。”
一听曲子依然有的听,承德皇帝瞬时眉目舒展,朗声笑了起来,侧身看向晏临,“萧爱卿,朕记得你初中状元时,也曾在中秋夜宴上献奏过一曲,技惊四座,不妨也随朕留下来,和朕一起点评一二。
“臣,遵命。”
晏临俯首行礼,从善如流,他虽然面上恭敬,眼底里尽是漠然。
琴乃君子之器,象征正德之气,他如今做的事,早已与君子之道渐行渐远,就连当时中状元之时献曲,也是投皇帝所好,以期博得天子近臣的机会。
承德皇帝乐呵呵的入了座,晏临跟着坐在他身侧,果露饮,点心、腌渍蜜饯等小食随着两人落座摆上几案。
珉月吩咐宫女将房中琵琶取来。
她穿越前自小被送各种补习班,琴棋书画都学过,琵琶尤其出色,还拿过业余比赛的奖项,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试了试手感,珉月慢声道:“五音入五脏,此音属土,和脾脏,正好适合父皇和阁老边用些小食,边听珉月演奏。”
见她颊上透出恬淡的笑,似成竹在胸,对接下来的演奏有十足把握,本来只是应付皇帝,没有什么兴趣的晏临,突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期待。
几案上摆放的果露饮,是前几日复刻的果茶,用新鲜水果榨出汁水,掺入滋味浓香的茶饮,再以蜂蜜饴糖调和,预先冰镇过。
承德皇帝浅浅喝了口果露饮,便觉出滋味不同,既有果的甜香,也有茶的余韵,入口绵甜,清爽回甘,又连着喝了一大口,正赞叹:“这果露怎做得如此味美,甜如甘霖……”
琴声乍起。
初始,便激昂高亢,有金戈铁马之意,听来像大战在即,将军阵前点兵,军营垒垒,旌旗蔽空,气势恢宏壮阔。
珉月微阖双眼,左手指放于琴弦之下,右手配以弹挑,发出“刺”的声音,有如两军交战之时兵器刀枪相击,扣、抹、弹、抹指法间错,乐声似踏破冰河,山呼百应。
承德皇帝放下手中玉杯,沉溺其中,话没说完忘了言语。
晏临亦被惊到,收敛了先前的漫不经心。
他从不知,四方天地,小小院落,一把琵琶也能奏出千军万马、刀光剑影之势。起承转合间,乐声忽高忽低,似风声鹤唳,令人听来胆战心惊,奏到高潮处,又如暴风骤雨,百万铁骑践踏而来,其声如雷如霆。
最后一个音落下,满室皆静。
余音绕梁不绝。
承德皇帝的感官依然沉溺于其中,他感觉自己神游太虚,徜徉于虚无中,被带到了战场的云端之上,亲眼目睹两军交战的血腥搏杀,又跌入谷里,亲身经历了败军穷途末路的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