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姜昙照常出门。
桌上有一堆公务,陆青檐掀开一本,却无心处理。待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探子们的奏报又到了。
“夫人午食一碗云吞,两个糖葫芦,五块糖糕……”
陆青檐心道:这么多甜食,她也不嫌腻得慌。
“……夫人与员外刘郎忽起争执,吵嚷半刻有余。”
合上奏报,陆青檐说:“将先前姓柳的书生带来。”
柳云书正襟危坐,怕眼前人看轻了自己,不敢乱看。
“阁下的意思是,要我娶紫珠姑娘为妻?可我二人先前言语有分歧,婚后定然不和,勉强在一起,恐怕也是一对怨侣。”
陆青檐拍拍手。
门外下人抬上来一个半人高的箱子,掀开来看,里面是白花花的银两。
“答应与她成亲,这些就都是你的。”陆青檐说:“成亲之后,还有一个箱子会送到你的府上,银子只会更多。”
柳云书的眼睛挪不开了:“这、这,感情之事,怎么能……”
陆青檐心中嗤笑。
面上却殷切劝说:“柳先生,读书做官不就是为了银子吗。有了这些银子,你的母亲不用在冬日洗衣劳作,旧疾也可以得到医治。换句话说,你是在尽孝。更何况,紫珠姑娘也只是想要一个贴心人,你莫非以为自己不够资格吗?我看你,倒是哪里都好。”
柳云书心动了。
对,他不是贪图银两,而是在尽孝。
陆青檐将一纸文书递过去:“成亲后,高州府会有你的位置。虽然地处偏僻,可山高皇帝远,又是文官,也不算辱你柳家门楣。过个两三年,你若想再调回来,尽可给我写信。”
这话说得客气。
岂止是不辱门楣,简直是飞黄腾达了!天上砸下这么大一个馅饼,没有人会错过它。
柳云书的态度立时就变了,先前的文人姿态荡然无存,低眉顺眼地请示:“学生定不负大人所托。敢问大人,有什么要学生办的?”
陆青檐笑说:“我要你婚后携全家搬去高州府,三年内不准回京,更不许与通信。”
想了想,他还有一个要求:“年前必须完婚。”
那么年后就要举家离京,正值新年,这未免也太急了。
然而如此丰厚的条件摆在这里,什么要求都不过分。
柳云书连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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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姜昙回来得很早。
陆青檐从尚书府回来,听说姜昙已经回来,就要过去找她。
不料到了姜昙的寝院外,发现邓显几人在院里逗弄一只奇丑无比的狗。
陆青檐皱眉:“哪来的畜生,丢出去!”
邓显却捏着小狗的脖颈,拎到陆青檐眼前:“是夫人买回来的,特意给长公子玩。”
陆青檐不由多看了它一眼。
那狗通身灰色,撑着圆圆的眼珠子乱转,在半空中挥舞着爪子不消停。
看着一副蠢样。
一问经过,果然是姜昙从路边的杂耍班子里救下的。可如果这只蠢狗连火圈都钻不过去,那么要它有何用?
那小狗被邓显放下,一摇一晃地跑过来,咬住了陆青檐的衣摆,呜呜着撕扯起来。
陆青檐下意识就要踢开它。
然而邓显在一旁感慨:“和乌雪有几分相似,虽然还小着,可不失凶狠的性子。”
不管是挑人还是挑狗,姜昙的眼光可真够差的。
陆青檐翻来覆去地看,嫌弃地摇头:这哪里和乌雪有半分相似之处?
然后许久之后,他还是说:
“先养着,别让它死了。”
他说着要去进院,守门的婢女却说:“夫人已睡下了。”
睡得这么早?
陆青檐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寝院里,确实一片漆黑。
叫来今日暗中跟随的下人,翻了翻姜昙的行程。她和昨日一样,出去不是吃就是玩,没什么异常的。
或许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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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珠的婚事定了下来。
兜兜转转,还是那个姓柳的书生,姜昙觉得一眼看不过去的人不可信。
然而媒婆却说:“柳秀才回去反思过错误,回来和紫珠姑娘道歉,诚意摆得十足呢。”
姜昙问紫珠:“你喜欢他吗?”
紫珠看了一眼姜昙身后,不远处坐着的陆青檐。虽然他在与自己对弈,却不经意看了她一眼。
她当即跪下磕头:“奴婢愿意,谢夫人成全。”
亲事就这样仓促地定下来。
柳云书那边催办得很急,说是家中母亲重病,正好借着婚事冲喜。
姜昙觉得不妥,柳家那边的礼数却一样不少,聘礼给的更足,媒婆连声说着有福气。
姜昙想给紫珠准备嫁妆,回头一看,属于自己的竟没有几件东西。管家送来了库房账簿,告诉她长公子让夫人随意取用。
三媒六聘的礼走过去,很快到了腊八这日——成婚吉日。
姜昙双腿不便,只送到了洞房外,就被陆青檐拦住了:“新婚之夜,外人再去添乱就不合适了。”
陆青檐摸摸她的脸:“紫珠以后会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总不能陪你一辈子,是不是?”
姜昙沉默着,看起来不高兴。
陆青檐推她出门,离开柳家,门外有下人候着,他暗中朝邓显招手,那条蠢狗被抱了过来。
陆青檐接过来,看姜昙并未注意这边,手下用力。
姜昙忽然听到小狗在呜呜叫。
“它怎么在这?”
姜昙仰头,发现先前救下来的小狗右腿无力耷拉着,正在陆青檐的怀中。
陆青檐将狗放到她膝上,观察她的神情:“今日它偷跑出去,折断了腿,还未来得及看大夫。”
姜昙眉头皱起来,查看小狗的腿伤后:“得包扎一下才行。”
陆青檐问:“我记得前面有医馆,要去吗?”
“当然,好不容易救下它。”
陆青檐笑着,顺势推她走入繁华的街道。
在医馆耽搁半晌,两人走出来。
姜昙摸着膝上酣睡的小狗:“给它取什么名字好呢?”
想了几个,似乎都不满意。
陆青檐很喜欢两人相处的时候,没有外人打扰,最后一个阻碍也消失了,实在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挥手,示意身后的人远远跟着,边和姜昙说:“要吃糖糕吗?”
陆青檐记得她最近很喜欢吃。
话说出去半晌,却不见回应,陆青檐低头,看到姜昙竟睡了过去。
又累了?
她最近好像总是累。
不过看面色尚且红润,似乎并无异常。不过……姜昙脸上的胭脂是不是涂得太厚了?
陆青檐伸出手指,在姜昙唇上蹭到一抹殷红……口脂也很重。
“阿昙?”
陆青檐来到她面前,正要唤醒她,突然被什么人撞了一下,身形不稳,只得用轮椅才能稳住。
回头一看,撞他的是一个小童,手上的银色烟花还在燃放着。
银色的狐裘衣摆蹭上一块污泥,如同白纸沾上墨点,甩也甩不掉。
想起姜昙还在,陆青檐不耐烦地说:“滚开。”
小童吓得愣住。
手上的烟花握不住,火星掉在陆青檐身上,很快烧出一个焦黑的洞。
陆青檐的脸顷刻间冷下来。
小童忽然哭了出来。
“怎么了?”姜昙醒了。
陡然看见另一张温和的脸,小童跑了过去:“夫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姜昙看向陆青檐,身后的下人不知何时冒出来,正给他整理衣摆。
而陆青檐眉间萦绕着阴郁之气,显然是在忍着怒意。
“下次不要在闹市乱跑。”姜昙摸摸小童的辫子,让他离开。
陆青檐看着她将人放走,挥退下人过来:“阿昙做了好人,倒是给咱们府里的下人多添了一件缝补的差事。”
姜昙说:“那小童身上穿着新衣,看着像是今日过生辰。你的衣服我来补,容他高兴过一天生辰。”
陆青檐想起方才姜昙握着小童的画面,脸上多出一抹笑:“算了,看在你的面上,放了他也罢。”
只盼望以后,他们也生一个儿子出来,任凭烧狐裘,哪怕烧了房子,他都乐意得很。
姜昙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面上还有莫名的喜意,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自行高兴去了。
她按下浑身的鸡皮疙瘩:“我听他们说,快到你的生辰了,是哪一日?”
陆青檐说:“我也不知,许是除夕,许是新年,许是到一月去。总归是那几天,不过她后来疯了,也记不清楚了。”
就连陆秋松也不知道是哪一日,真奇怪,他不怕自己不是他的子嗣吗?别的就算了,竟然连这个都不记。
“她”是陆青檐的母亲。
姜昙问:“可是我听他们说,往年你过生辰的,今年也会过的吧?”
陆青檐直起身来:
“因为不知具体是哪一日,所以宋员外索性将整个一月都当做我的生辰庆祝。以前在宋府,总是从腊月开始准备,正月里连同春节、元宵,热热闹闹地操办一个月。”
只是宋员外死后,没人这么做过。下人们只知道个模糊,所以庆祝得也稀里糊涂。
姜昙心道,那就是后日了。
她握紧他的双手:“那今年我为你操办吧,在你最喜欢的酒楼。听说那里还有射箭、对诗、游船之类的比赛,我们可以去看。”
说完,姜昙仰头:“好不好?”
自从服了那药,她仿佛忘了吴江发生的所有事,记忆停在与他决裂之前。
那药可真是个好东西。堪比灵药仙丹,不多不少,刚巧将她留在两人最美好的时候。
她的眼中有忐忑、紧张,像是怕他不同意,可他怎么会不同意。
陆青檐蹲下来,看着她的双眼:“你要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姜昙别扭地转过头:“哪有什么惊喜,到底好是不好?”
“当然好!好的不能再好。”
陆青檐恨不得今晚就去那里。
然而邓显从暗处出现,煞风景地提醒:“长公子,该走了。”
这一去,陆青檐被尚书留着用过饭,又去了陆国公府。
忙完后回来,已到了深夜。
姜昙又睡了。
最近几日姜昙睡得很早,他们好几日没有同房,然而他实在思念她。明日有更多的事要忙,或许也难见她几面。
犹豫一番,陆青檐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她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