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入心口的一瞬间,陆青檐浑身颤抖。
他的手并没有离开匕首,反而握得更紧,往外用力拔出来,带出来的血汩汩流出,很快打湿了两人的衣襟。
陆青檐佝偻着身体,瘫在地上在,重重喘着气。
随后他看向姜昙,手上还握着一支箭,那箭矢尖端还染着血。
陆青檐说:“……我没力气了,帮我一把。”
姜昙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要自己把这支箭沿着方才的伤口插进去。
箭矢之所以能射中猎物,并给之造成致命伤,靠的就是弓弦的推力。眼下用手插进去,一定会遇到阻碍,所以他率先用匕首捅了自己一刀,方便再次将箭矢插进去。
他不怕死吗?
姜昙低头,对上了陆青檐的眼睛。
他一眼不错地看着她,仿佛是真的希望她下手。
姜昙握紧箭矢:“你为什么不找别人?”
门外有他的下属,他可以找刘武或是邓显,却偏偏找了她。
陆青檐喘了口气:“他们不敢下手,一定犹犹豫豫,若是使力轻了,最后还要累得你动手。”
姜昙跪在他身前,盯紧他的眼睛:“那你就不怕我手重,就此杀了你?”
陆青檐口中有血,笑得血腥:“我留有密令,若我死了,邓显他们会杀了你,同我合葬。”
姜昙重重将箭插下去。
陆青檐猛然直起身体,颈子绷成一条线,平日里脖颈上瞧得不明确的疤痕都在此刻狰狞地凸出来。
他紧紧咬着牙。用力到声音都在颤抖:“邓显!”
帐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邓显带着太医冲了进来,看来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陆青檐匆匆看他一眼,晕死过去。
“长公子?长公子!”
邓显探了探陆青檐的呼吸,发觉他没事之后,和孙太医对视一眼,随后朝外大喊:“来人,长公子遇刺了!”
.
“陆大人遇刺了——”
汤恒沿着马蹄印追至大帐,看到这是臣子们住的地方,还未从纷乱的脚印中辨别出是哪一条,就听到这一声惊呼。
冬狩第一日,就出现这样的事。
整个营帐都乱了起来。
很快景胜帝就听说了这件事。
“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刺?叫陈将军过来!”
有大臣说:“皇上,若有外贼杀人,陈将军不可能一无所知。唯一的可能,就是有内贼。”
此人正是闫慈手下的文官。
“那陆大人可看清楚贼子样貌了?”
帐外探听消息的内侍来报:“皇上,太医说陆大人命悬一线,奄奄一息。”
大帐内。
姜昙静立在一旁,若是有人仔细看,会发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正在颤抖。
她身上都是血,然而此刻已无人顾及她。
孙太医趴在床前,急得大吼:“陆大人,能听到我说话吗?保持清醒,不要睡过去,下官要拔箭了。”
陆青檐半睁开双眸,双唇嚅动。
“你说什么!”
陆青檐朝孙太医身后看去,他望的是姜昙的方向,身后不知哪个婢女推了她一把,将姜昙推到床前。
危急关头,拥挤的太医下人让出一条路。
来到近前,满头大汗的陆青檐伸出手指,缠住姜昙的手,固执地看着她:“你在我身边待着!”
等了半天,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
孙太医气得半死。
这祸害是盯上他了,上次看隐疾,这次看要害,可别死他手上。
“咬住!”孙太医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布巾,向医女示意准备好,说:“开始拔箭了。”
箭矢险些插到心脏的位置,不可谓不惊险。
即使孙太医小心再小心,拔箭时还是避免不了流了半床的血。
姜昙只感觉到手一紧,瞬间的力道像是要将她得手骨揉碎,一起掺到另一个人的手心里,两人的手合二为一。
然而紧紧是一瞬,那力道不可挽回地散去。
陆青檐的手最终从她的手心脱落。
姜昙抬头一看,陆青檐双眼紧闭,额头上的汗珠滑下,仿佛一具新鲜的尸体。
太医和医女又动起来。
匆忙之中,不知是谁撞到姜昙,将她撞到一边去。
“止血,快止血!”
孙太医的模样看起来很像是在破口大骂,或许他此刻真的想破口大骂。
外面还有声音来添乱,扬声说着圣驾到了。
医女们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去,看得人心惊肉跳。还未看清里面形势如何,一直沉默的闫慈忽然走进去。
“尚书大人!快拉住他!”
有人道:“里面有太医在呢,若真为陆大人好,就该安心在此处待着,尚书这不是进去添乱吗?”
这话说得妙,一句话挑拨父子之情,还让旁人以为闫尚书并不在意陆青檐的死活,而是别有用心。
赵青林扭头一看,不认得这人是什么官职,却看见他是站在许首辅身后的。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方才太医说了,陆大人命悬一线。若是陆大人挨不过去,岂不是让他们父子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若真如此,拦人的那位岂不是千古罪人?”
那位大人讪笑说:“何至于说的这么严重。”
赵青林说:“父子亲情是天大的事情,说得再严重也不为过。”
其余人听见这话,不动声色瞧了一眼皇帝的脸色。
景胜帝端坐在椅子上,并未对此说什么。
只是道:“将御医都请过来。”
这句话足以表明态度。
汤恒匆匆赶过来,大帐门口有守卫拦路,他就请内侍找指挥使出来说话。
汤炳接到消息,出了大帐,就见次子急着说:“阿忖不见了,至少重伤。”
很快他就思索出此事与陆青檐遇刺的联系,连忙往回走:“我去禀报皇上。”
刚踏入帐子,就见闫慈愤怒地望了过来:“皇上容禀,方才青檐所说刺客,就是汤指挥使三子,汤忖!”
汤炳心头重重一跳。
闫慈已挥手让人端来证据:“从青檐伤处取下的箭矢,刻意被人掰断了箭羽,可是百密一疏,上面还有残存的标记,正是指挥使家的。”
闫慈悠悠地看着汤炳:“行刺之前,汤忖还曾对青檐怨恨而视,低声怒骂。青檐去林中射猎物,也是他偷偷跟了上去。这一切,青林都看见了。”
赵青林出列:“是,微臣可以作证。”
有臣子辩驳:“你和陆青檐同为尚书义子,谁知道你们私下里是不是像表面那样不和,你为他说话也不奇怪。”
赵青林笑了笑:“冤枉啊,这是关乎人命的大事,我怎敢说谎。更何况,我就算想说也怕被人拆穿,方才义父所说情景,不是只有我一人看到了。”
他伸手一指,竟有许多大臣在列,其中甚至有许道成手下的文官。
“当时皇帐之外,这些大人的公子们都是证人。”
又有人说:“是非曲直,也不是陆大人一人说了算。”
他问汤炳:“指挥使,汤三公子哪去了?叫他当面过来对质。”
景胜帝看了过来:“汤炳,你家三儿子在哪?”
汤炳手脚冰凉。
陆青檐前脚说刺客是阿忖,后脚他就说阿忖不见了,这不是畏罪潜逃吗?
可阿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锦衣卫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但谁又会相信他呢?
“小儿、小儿他……不见了。”
此时再怎么解释也无用,汤炳豁然跪下:“皇上,锦衣卫忠于皇上,汤家满门更是忠于皇上。臣家中三个儿子过去曾为皇上鞍前马后,只听皇上的吩咐,绝无二心!”
想起还昏迷不醒的汤慎,汤炳老泪纵横:“皇上,臣以性命担保,阿忖绝不会做皇上没有吩咐的事,更不会伤害陆大人!”
景胜帝回忆起初登基时,汤炳表忠心全家换姓之事,不禁动容:“爱卿……”
这时,屏风后传来惊叫:“长公子吐血了,箭上竟有毒!”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
闫慈竟是顾不得争辩,径直赶了进去。
这动静吸引过去众人的目光,一时变得寂静。
景胜帝回神,看向汤炳的眼神不禁细思起来。
汤炳是先帝旧臣,虽说能力非凡,可未免太聪明了点。竟不惜换姓来表忠心——
他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一个皇帝吗?
朝野对汤炳大加赞许,可会在暗地里把他想成一个独断专横、鼠腹鸡肠的皇帝呢?
……其实换姓也不能代表什么。
景胜帝又坐了下来。
先前提及的“爱卿”后面是什么,他也不再说了。
.
姜昙坐在屏风后,听到了事情的全过程。
闫慈进来时,并不像他在外面表现得那样急切。屏风后几乎满室血腥气,闫慈反而站在远处,掩住鼻子看着这里。
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他口中疼爱的义子,而是在打量有价值的东西。
而今这东西不慎破损,他在思索是否有机会补救,还能卖几两银子。
闫慈问:“人还活着吗?”
孙太医连忙说:“幸而救得及时,命保住了。”
闫慈不知在思考什么,忽然调转视线,朝姜昙看来。
姜昙方才不慎盯着他看得太久,被发现了!
孙太医拉着她跪下:“这是医女,刚来不久,不懂规矩。”
从芝麻小官爬到二品大员,纵然一身文气,然而眼前之人并非滴血不沾。
姜昙规规矩矩地低头。
闫慈的视线十分锐利,在她身上扫了几次才离开。
就在她以为安然度过的时候,闫慈说道:“你们继续。”
姜昙听出了他的意思,这是要她也上手的意思,闫慈并没有信孙太医的说辞。
孙太医递过一张布巾,姜昙替陆青檐换完一遍药,闫慈的视线才从背后退去。
陆青檐睡了整整一日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