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秦夫人一时心软,这样的亲戚都没有住进来的可能,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剑走偏锋,跑来恭维。既然主子都无人恭维了,一个小丫鬟,又凭什么得到旁人的好脸色。
不过,贺槿着实是生了一双利眼,能够看穿人群之中是谁最容易心软,也生了一张利索的嘴皮子,不论说什么,都能在她这里得到风趣的回应。
她心中澄莹,待人亲和,使得吴家这些本来自诩在大户人家伺候、比旁人多一分体面的仆役们,不知不觉也同她“亲如一家”了,若是有人拿身份地位来讽刺,他们还会回敬说大家都是下人,有什么地位而言。
于是,这几日去大厨房取餐食,贺槿身边也有了几个“小姐妹”同行,若是与她们请教胭脂水粉、帕巾布匹,话匣子一打开,准是能把一条街的好坏都说尽了。
便是北城的坊市,因为吴家也有几个铺子在那边,家里的仆役们若是有熟悉的朋友在那边做工的,便会把闲暇时候做的一些香囊、手帕拿去寄售,也算是一个进项。
贺槿就这样慢慢地收集关于北城坊市的消息,为将来某一日出行做好准备,旁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隐隐有了下次出门有机会可以同行的念头。
戚颖简直叹为观止。
她的伤势逐渐好转,虽然不能去到外面,但贺槿并不拦着她在吴家四处转转——当然了,是在晚上。这段时日,戚颖也亲眼见了贺槿在吴家仆役中如鱼得水的模样。
回来了戚颖就说:“你要是能入仕,说不准能在鸿胪寺大放光彩。”
贺槿回了一句:“只可惜近年来朝廷不怎么收女官,不复文帝朝之鼎盛了。”
嘿,她还真想过。
“不过我没想到,让我打开缺口的还是他们的好奇,好奇‘贺七娘’这个人真的能安安分分地在吴家住到中秋,去了京城就好聚好散吗?”贺槿的语气颇为讥讽,“说是去年吴文瑜生母那边的一个婆子过来看自家少爷,想把手里一个丫头塞给他做房里人,被秦夫人赶出门去了,所以他们有些敏感。真是的,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贺槿别的不说,起码也是吴家的正经姨表亲,虽然血缘已经远了,贺槿也不是很想认这门丧气的亲缘,可世俗如此,他们怎敢拿不正经的人来同她比较。
不过能聊到主家的阴私,自然代表着关系逐渐融洽,这样,有些小道消息便能“出我的口,入你的耳”。
顺着这个令人不太愉快的臆测,贺槿倒是与人聊了更多。
“据说,十年前秦夫人初至江州,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吴家二房、三房还在府中居住,大房两子一女,二房一女,三房一子一女,阖府上下人多热闹,虽有些嫌隙,但大体上是过得去的,秦夫人也乐得接济亲戚们,每个月都少不了从乡下来拜访的族亲。”
“听起来与旁人家并无不同。”
“是。但是六年前,三房老爷谋了差事搬出府去,过了不过几个月,二房也离开,去了江州下辖的县里做生意,并长居不回。据说从那以后,吴家就不再欢迎族亲上门,家里的用度也少了些许,不过不太明显,也没什么妨碍,也就无人多嘴。
“而至两年后,秦夫人派人去接了一位双亲俱亡的姑娘回来,那姑娘的父亲与秦夫人的夫君同祖父,算是比较近的亲戚了。吴家把这姑娘养活了两年,就配了一副嫁妆送了出去,而后亦有几个少年少女被接过来养了一段时日,之后都离开了。”
关于这些少年少女来时究竟带了多少家财,其实仆役们也不能肯定。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在外头已然没了依靠,能被吴家带回来养到足以立住的年纪,已然算是天大的恩情,再说,他们离开时带走的也是满载的箱笼。
其中更有一人,陪着吴家长子吴文瑜去书院时,被当时的一位客卿看中收为关门弟子,之后便随老师去了西北,不出意外,今后仕途坦荡。这机遇,可是吴家给的!
“看来不是六年前便是四年前,吴家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两者皆有。”
“我也是这样想的。大概是什么需要用钱的事,起初吴家还能支撑,过了两年便不行了,就开始打起了亲戚的主意?”但这样一说,贺槿自己又摇摇头,“可我还是觉得奇怪,不说别人,就看我家的钱财,和吴家相比,应当是杯水车薪才对,哪就急迫到蝇头小利也要吞的。可若说是他们不缺钱,又已经把主意打到亲戚身上了。”
说他家缺钱,可是也只敢找那些失去了双亲的小辈,真缺钱的话会如此“小打小闹”?
可不缺钱吧,这又真是吴家自己做出来的事,不是旁人的传言。
“许是缺口不大,或是这钱财的去处不便声张?”
“可我家族老都能打听到他们家的破事,这名声已然臭了呀。”
“那你可否想过,你家的事,或许不是出自秦夫人的授意,而只是下面的人狐假虎威?”
贺槿一怔:“……我起初也想过的,不过就算如此,吴家治下不严,我亦是要来讨个说法。再说了,最开始的那位姑娘,来时箱笼据说装了一船,许多人都瞧见了,甚至入库的时候差点没能塞下,但她远嫁时带走的,一双手便能数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