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怨愤时,亦有修罗鬼面:“你瞧瞧这偌大的府邸,不说一草一木都是吞了别家的血泪造来,素日里花用的钱财总归有来路说法吧。倘若是吴家自己的家业,又何必去抢别人的家财,倘若是外表光鲜,内里空空,才要强夺人财来支撑,又怎能忘记这些苦主,就仿佛我们这些远亲的财物就该供给他们吴家一样,他们还要责怪我们小题大做了,倒是叫我的恨飘忽没了落脚,多可笑啊。若非阿颖你同意了我这荒唐主意,以我身份来这吴家,我还不敢上他家的门来,这么古怪的地方,没个倚仗,岂非羊入虎口、以卵击石。”
戚颖想起自己,感慨:“可叹这世上,就是有如此多没道理的事。”
她二人相遇,便在贺槿上京途中。
贺槿孤身上路,险遇山匪,使计逃了出来,正在山林中周旋,苦恼要如何平安脱身,戚颖正巧进山躲避追杀,救人于她不过顺手,可对于那时的贺槿而言,何异于天神降临。
可戚颖身后追兵毫无江湖道义,做事只看结局,杀人对他们而言仿佛日常便饭,恐怕不会放过一个无辜路人。
若让无辜人因为自己丢了性命,戚颖恐怕此生难安,便简单和她说了自己的处境,而后便要出山应敌。
不成想,贺槿虽然恐惧近在咫尺的杀手,却也不肯退避在戚颖身后。有人会因害怕而一蹶不振,有人却能化恐惧为力量,瞬息想出好几个办法,贺槿便是如此。
倒也是了,贺槿要是这般容易被吓退,她便会忍气吞声,在宗族的劝慰下同意等待未婚夫婿回归,从此安心做个平常人,而不是怀揣着对吴家的恨意,执意要去京城,寻个可以惩治吴家的衙门提告。
她为戚颖出的主意,最后也成功令她只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就解决了追咬过来的杀手。
暂时平安之后,两人本该分别,恍如一场噩梦醒来,此生恐怕都不会再有交集。
但这不是巧了吗,戚颖的目的也在京城。
她们两个倘若是孤身一人上路,都有各自的难处,说不准哪次遇险,小命就真的交待了。
戚颖身负绝密,这条路才走了个开始,绝对不甘就此折戟,贺槿更是盼着能去京城提告。那瞬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就有了主意,对戚颖说,何不改换身份。
于是数日之后,贺家七娘子带着丫鬟槿娘来到了江州吴家。
贺槿以为,来了吴家多收集一些他家强夺人财的证据,总比只自己一家之言要可靠许多,为此冒险一试也值得。
谁知根本不需要她费劲隐瞒,人家竟已经遗忘了这桩事,这才一日光景,就叫她气的仰倒。
“气大伤身。”戚颖熟练地拂过她的肩膀,习武者练出的内息从她肺腑中走过,有很明显的安抚作用。“既已决定借吴家东风前往京城,且这吴家已经给咱们找好了守孝不出门的理由,那这几个月,你也好生休养吧。总不能白白净净离开家,到了京城瘦弱惊人吧,那我那未曾谋面的妹夫问起来,我答不上来呀。”
两人之间,先有救命之恩,后有脾性相合,早结了异姓金兰。
戚颖摸出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竟是一只喷香的烤鸡。
“回来晚了,是突然想起他家既然给咱们安了个守孝的名头,定然没什么好餐食。果然,你看这清汤寡水的,如何吃得饱,正好我出去给你带了一只鸡回来。一直不沾荤腥可不行啊。”
本来守孝该是三年,但民间百姓自是没有这个底蕴可以不事生产三年的,若是为了守孝让整个家庭都无益延续,想必长辈泉下有知,只会怒喝是不肖子孙吧,所以自然就有了以月代年、以日代月的习惯。贺槿早已守完了母孝。
贺槿看着戚颖,有些犹豫。
她近有母丧,虽然突然,但母亲乃是病逝,人力不能挽回也,是以她心中早做好了准备。母亲也常说,生死有命,既然不能挽回,及时行乐便可,不必囿于苦痛之中。所以她走时,还算是轻松。
可戚颖……鸣威镖局上下,只剩下她一人,之前陷于追杀中,甚至连为亲人收敛尸骨都做不到,如今,自然也不能主动现身漏了痕迹。那数十位亲人,却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回归故里。
戚颖反倒来安慰她:“我们江湖儿女,纠结的多是快意恩仇,等此事了结了,再论身后事也不晚。若是我耽于这些,我爹他们说不准得入梦来敲我的脑袋了。”
她摸着脑袋,蹙眉亦有憨态,不见颓然,既然如此,贺槿也不会替她做出什么愁苦的样子。
贺槿就拿起戚颖之前给她的匕首,利落地把烤鸡一分为二,道:“你这个伤患还操心我吃不吃得饱呢,不如买些猪肝回来,瞧你这脸,白成什么样。”
一路奔波,甚至不敢去医馆、药铺露面,只将就用着山林里寻来的草药,靠着戚家独门的秘药支撑,戚颖的伤没恶化已经算是老天保佑,一直到来到吴家才算是安顿下来,可也不敢漏出什么马脚来,只能靠着食补,或者多休息了。
戚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不是鸡太香了嘛,拐着我的腿脚就往他家的摊子走去了。明日,明日便去。”
吴家分给她们的小院偏僻,但靠近院墙,对她而言,出门不就是翻个墙的事儿嘛。
如此说了,贺槿才笑了,招呼她一起吃饭。
吴家再怎么轻视穷亲戚,送来的饭食也不至于是剩饭馊食,但因着“贺七娘”需要守孝,送来这些清汤寡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多一点能填肚子的油腥都没有。
可是吃到嘴里,戚颖又讶然道:“还是我小瞧了他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