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底气不顺,心里有了迁怒,这时候谁凑到跟前都要挨一顿批的,就是她亲儿子,也得出去罚站,何况是那么远的亲戚。
秦夫人便胡思乱想了,觉得她们来的真巧,莫不是打量着吴家富贵、少爷有前途……
这时候,秦夫人的陪房周氏送了贺七娘回来了。
周氏自小陪伴秦夫人长大,做事妥帖,当属秦夫人跟前第一人,私下里说话都可以少些顾忌,本来这种小事不必她亲自出门,但她一来担心小门小户来的丫头乍见富贵,失了分寸,二来则是忧心家里的这些下人见人下菜碟,人家初至吴家,不好失了体面,这才亲自去带了一程。
送人回了暂居的小院,回来见秦夫人是这般脸色,周氏心中了然,定是为少爷那事气不顺,但穷亲戚正巧来请安,就赶上了秦夫人的迁怒。
周氏觉得那贺七娘还算是乖巧,不是个讨人厌的性子,再者让秦夫人这样一直气着,也不好,就不急不忙,改了原本的说辞:“虽说这贺表小姐还在孝期,但不是那般不知礼数的人,老奴去时,她已准备好要去向老太君请安,是个懂规矩的,且看举止,不是那般粗鄙的乡下人。”
周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秦夫人的脸色,手也没停下,为她按揉着肩颈。
虽然家里平白多两张嘴吃饭,还是陌生人,着实叫人不喜,可若是她们乖巧,又何妨全了亲戚的脸面。
而且听说贺表小姐的那位未婚夫婿已然得中,身在京城便是在等候调令,也算是有前途,谁说日后不能从远房亲戚变成近亲呢。若他崛起,那又是吴家的人脉了。
秦夫人并非不知这些利害,只是气得很了,不愿去想。
这会儿被周氏顺了心气,对贺七娘的不喜也就淡了。那毕竟是有婚约了。
周氏接着说:“只是老太君这两日腻在叶子牌上,昨日又是晚睡,老奴带着贺表小姐过去时,还不到她老人家起的时辰,也就没见贺表小姐。后来裴嬷嬷出来说了两句客套话,拿了个小荷包给她,就打发了。”
秦夫人很不体面地嗤笑了一声。
这小老太太打从四年前甩下了家事,就往叶子牌上扑,本来还只是打发时间,后来竟然能与礼佛的时间对半分了,乃至于如今更是沉迷,成日就这两件事:礼佛和打叶子牌。
秦夫人管不到婆母,这老太太就生是把自己弄得昼伏夜出,作息几乎与正常人颠倒。
倒也亏了这样,婆媳二人少有交集,关系比秦夫人最初回到江州时要好了不少,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礼佛便罢了,其他的,她莫把玥娘带歪了便好。这家里要是能一直如此平静下去,她喜欢玩什么,我都给她寻来。”秦夫人半躺在榻上,又问,“方才我亦不见,你看这个贺七娘可有什么反应,你觉得她人如何?”
今日与昨日待遇落差之大,小丫头能受得住?
非是什么银钱花用的问题,两个小丫头能吃多少,庄子上的产出全家都用不完,就算要花银子,那点银子,随意在妆奁里扫一扫,也就有了,是她不愿意在家里放一个隐患。
莫说什么脾性好、什么沾亲带故的,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放在家里就都是隐患。
“不似有怨怼之意。”周氏笑说,“夫人亲自把关,怎可能看走了眼。老奴瞧着,贺表小姐举止上有些拘谨,但礼数规矩是没有大错的,念在她家不似咱们家这般,倒也能够宽容。再说了,她还要为母守孝,素日里除了向您和老太君请安,哪有需要出院子的时候,相安到中秋应是没有问题的。”
过了中秋,阖府启程回京,到时候把人往船上一塞,让她随行到京城,寻了未婚夫婿,这桩善行也就了结了。
若是此女的未婚夫婿争气,还能为家里讨来一个人情。这在周氏看来,买卖不亏。
纵是秦夫人后悔了,可人进了府里,就不好往外赶了,那是吴家的不体面。又好在她是个身上带孝的,身边又只有一个婢子,把人往那院子里一拘……哎呀,说话粗鄙了,但道理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吴家已然许了她片瓦遮身,饭食不缺,旁人勿扰,她自为母守孝去,哪好意思在别人家里乱晃呢。
多年主仆,周氏掌握着秦夫人的喜怒,秦夫人自然也不会错听周氏的意思。人已经进了吴家的门,时间不可倒流,事实不能抹消,纵使后悔也不能把人往外赶了,毕竟人家安安分分的没闹出什么事端。
但人可以不出小院的门。
只要她安分,别弄出什么笑话来,也别有那种惦记和算计的意思,秦夫人自然也可以记起自己的慈母心肠。
就问:“昨日见她,脸色过于苍白了,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好?人在咱们家里住着,若弄得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成什么样子。”
“哎哟,何止苍白,方才老奴见她,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跑了去,还问她要不要请大夫。不过贺表小姐说只是近日奔波,吃睡不好,不必为她破费。老奴想着,也不好叫她心里有负担,就没再提了。”
“你做事,向来让我放心。”秦夫人沉吟片刻,道,“虽是远了些,但到底算是亲戚,孤女来投奔,哪怕要守孝,也不好太寒酸了。你替我挂念着,好生照顾。不过既然她身体不好,我做主,免了请安了。”
不必请安,见面的机会渺茫,也就无所谓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不会因此牵动喜怒。
“夫人心善。”周氏恭维道,“贺表小姐说不习惯太多人照顾,不叫安排人过去,老奴看她是唯恐给咱们家添了麻烦,倒是个贴心人。但咱们家里的小姐少爷哪能没有人手呢,只是想着她毕竟要守孝,怕这些粗心的奴子们不小心冲撞了,坏了人家的孝心。倒不如就这样了,让她带着自己用惯的丫鬟住在小院里,那院子位置好,离仆役们住的房子不远,吩咐一声就有人使唤了。”
“这些小事都是你来安排的,我是没有这个精力了,但我放心。你就记得别叫人去碍了人家的孝心,那院落还是清净些,若是她不想出门,也不要过问太多,免得触了人家的伤心事。”
周氏连声应下。
几句话间,将毗邻仆役房的偏僻小院说的仿佛是为贺七娘精挑细选的好地方一般,明明心中是嫌弃,嘴上却要说最善的话,不愿见人,却说人家是自己不愿意出门,这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啊,学个几年都似只能学到个皮毛。
秦夫人主仆你一言我一语,将来投奔的贺七娘未来数月的日子都安排好了,未曾发现,屋顶一角,她们口中的贺七娘匍匐在此,听得津津有味,脸上的神情显然是在说“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