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钧再次张开双眼时,才发现自己正安然无恙躺在地上,而且脊背还压着施清奉的一边手臂,施清奉的另一边手臂正按在自己肩上,让自己周身不受一分摔倒该有的擦伤。
施清奉也躺在地上,是搂着他躺在地上的,搂得紧紧的。
何逸钧不敢想象,此刻他就躺在施清奉怀中,尚未反应过来,施清奉就先把何逸钧推开到一旁,很嫌弃何逸钧似的,之后连忙起身。
何逸钧看完施清奉这一连贯动作后,大脑瞬间嗡地一声,如同被天雷击中——周围都是人,一群人在看着他们,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何逸钧连忙起身。
疯马险些撞上何逸钧后,才开始渐渐安静下来,重新受僵绳的控制,最终镇住了蹄子,埋下头,低吟着,像个知错认错的孩子。
何逸钧刚想拔棍出去抽打在车夫的脸上,然而下一秒他才想起自己身上没带棍子,两手空空,手无寸铁。
施清奉对着驱使疯马的车夫道:“老兄,你的车艺好棒啊,我还真是第一次目睹这么棒的车艺,开车开得都快闯进阴间地府了,是准备赶去阴间地府给鬼 差上几段才艺表演?”
何逸钧想说的,施清奉都帮他说了。
施清奉的声线很稳定,神情更是无澜,仿佛心态十分平静,但众人乍一听,才知这语气中尽是对车夫的冷嘲热讽。
然而,施清奉已经失去本态了,内心已是翻江倒海,全然做不到像平时一样的镇定。
他已经不是何逸钧认识的那个镇定爱笑、不毒舌的施清奉了。
驾驭疯马的车夫是个小伙子。
车夫竟对着施清奉就是一顿狂吼:“关你屁事,马撞他又不撞你,滚滚滚,再说话我就调头回去把他撞死,你看他,他连畜生都怕,刚才能躲过畜生就是他幸运,走个路路都不看还能怪谁,看看别人,除了他还有谁被撞,你就是嘴欠,滚。”
施清奉怼回去:“老兄,就连二十七年前退休归槽养老、安度晚年的朽龄战马,都想把你带回战场上让你去送死呢,果然禽兽都是有灵性的,找不回当年的战场,又见你活生生坐在它背上,急得发了癫,横冲直撞想把你抖下来踩在脚下。”
二十七年前的打仗甚是激烈,死伤人数众多,为了添军队人数,许多户人家家中的未成年孩子也去参军了,原有的战马战亡后,人们还把幼马拉着去当战马了。
建国后,国中仅剩的战马数量可谓凤毛麟角,于是顺明帝施怀笙就把战马当宝来养,招人去给马做服务,再后来,马的数量越来越多,几乎把皇城里的马槽位置都占满了。
战斗力最强的自然是年轻的马,老马的战斗力远远不逾年轻的马,于是顺明帝就把老马对外高价卖了出去。
有商人见这老马有年代纪念性意义,就把老马买了下来,但做生意拉货时还是使用年轻的马,老马就成了年轻马的伴侣。
并且,老马有随时死去的可能,买老马的商人随时有破费的可能。
车夫破喉道:“滚!你再说一遍,我家马生育,怀 的就是你妈和你 爹。”
车夫骂完,策马准备要走,施清奉忽然挺剑飞身上前,将车夫从马座上拽了下来,又使去几招武功。
最后,车夫半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举手求饶。
施清奉的剑锋正驾在车夫前颈上。
施清奉道:“你嘴好贱啊,跟头畜 生一样跪在地上,以后你就认这位灰衣服的是你主子,你是奴役,快给你主子磕几个响头。”
何逸钧穿着的衣服正是件灰色的。
何逸钧兼性冷漠,垂下眼帘,“不喜热闹之地,偏爱清静之地”的毛病又犯了,但见施清奉没半点要走的意思,于是兀自沉声暗色转身悠悠走开了,一句话也不留下,仿佛这局乱糟糟的场面与他无关。
车夫见何逸钧走了,得意道:“你看他走了,他走了呀,他不理你了,他可能都在烦你了,所以大侠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施清奉把剑收回鞘中,蹲下身子,按着车夫的头颅,重重地压下去,让车夫的额头与地面锤了个重音。
是对着何逸钧离去的方向锤的。
车夫的头颅被施清奉扯了起来,是扯着车夫的头发起来的。
此时,车夫的额头泛红,多了一道道血线,血线的相交点冒出一粒粒豆大的血球,随后血球化成粘液顺着鼻梁淌下,十分骇人,车夫的脸色又是一副惊惧与害怕凝聚成的骇人神情。
“你急着走,又不愿磕,那么我教你磕,磕完现在可以放你走了,”施清奉道,“如果我不在,你就杀了人进了狱你知道吗,别让我再见到你,你滚,或者,去死。”
车夫话不敢回,定定地看着施清奉往何逸钧离去的方向小跑而去。
施清奉与围观群众错肩而过,心想着何逸钧应该没走太远,眼看着自己准备出了人流时,忽有一瞬的错觉,好像自己正追着某一束光明。
仿佛那束光明也在对面等待自己。
就当他即将拥入这片光明时,忽然有人绕后紧紧环抱住了他的脊背。
“三巾,我没有离开,没有走,没有不理你,没有烦你,没有生气,我一直在人群中等着你,以后不会再不等你了,不会让你离我那么远……谢谢你救了我。”
何逸钧沉淀一般的声音在他耳畔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