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的物价是贵了些,但架不住品类多样,除却大燕王国的本土菜式,一条巷子走到底还能将其余四国的特色美食给尝个七七八八,只是地道与否就不是萧望川这个外行人能插上嘴的了。
要不说这地是天衍宗的大本营,大街上的官兵还没修士多。他们也同别家门派不同,若不是身着统一的派服,远看还当是乡下来的小伙。
手里拎的,腰上挂的,不是心爱的佩剑,取而代之的是各类腊肠腊肉,只是这样还不够,身后还要再背上一筐鲜鱼,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就着午后带点热气的太阳,随处寻家馄饨摊就吃了起来。
萧望川闲来无事,也点了一碗混沌,在一伙修士身旁坐下。他的境界自然更高一筹,为免徒生事端,于是事先匿去了修为。
“小兄弟。”
点好的馄饨还没上来,不如先同他们对对话。
“嗯?”离他最近的一位修士从汤碗上抬起头,扫了他一眼,而后接着埋头苦吃,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外地人?”
萧望川点点头,并未否认,还顺口捏了个身份:“我是从梁国来的,谈些茶叶生意。”
“梁国啊。那倒是远的,近来外头不算太平,你们在路上也要当心才好。”修士吃完了馄炖,又捧起碗沿将汤底也喝了个一干二净,末了还要打个满意的饱嗝。
萧望川递去一块巾帕,见他收下,指了指他们一行人来时背着的背篓,问道:“小兄弟,这是何物?
修士先是用帕子擦净了嘴,而后再揩了把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大方地取来一直背篓,直接让萧望川自己看。
“哝,灵石,刚下矿采出来的,这几筐都是。”
虽说早先就已知道燕城正是因为灵石矿才有如今之富裕的,可看到这些个白花花的上品灵石就这么随便放在破烂的背篓里被人背来背去,萧望川着实还是有些震惊的。
青云门不穷,可与以富庶出名的天衍宗相比,那点儿小钱真可以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小兄弟,我多问一句,这么多灵石都是要引进仙家吗?我瞧着你们气度非凡,想来也是师承那大名鼎鼎的天衍宗吧。”
“嗨!”那修士摆摆手,叫他不必如此拘谨。
“送回宗门做甚?运去官府就成,自有别家门派来收,介时换成白银,半成上缴朝廷,半成落尽咱自家百姓的口袋里,多好!”
“你们运着这灵石如此辛苦,到头来竟是一分都不留给自己吗?”
谁知听闻此言,那修士反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他。
“这还分这个那个的?去了百姓手里和进了我们手里又有何区别?他们还能用的更自在些呢!”
“诶,是是是。”萧望川连声应好。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啦!”
填饱了肚子就该接着上路了,他们倒是热情,临走还要来和萧望川打声招呼。瞧着他一边还坐了个抱着狐狸的小姑娘,还当是他的女儿,怎么说也要挑块成色上佳的灵石往他怀里塞,说是好给女娃儿打些首饰,为将来备着。
萧望川将错就错地笑着收下,这会馄饨也上来了。
皮包馅大,个个浑圆,浮油的清汤上还飘成一把青翠的葱花,刚一端上来就是鲜气扑鼻。
适才逛了一圈,买了好些吃食,这会大的小的全都吃撑了,可见了如此卖相的一碗馄饨,萧望川仍是忍不住尝了一口。
牙齿勾破面皮就能尝到里头鲜甜的肉汁,一口下去,先是烫,而后是充盈整个口腔的鲜,肉的嫩,皮的滑,加之汤头的甜与小葱的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幸好有了先见之明,只点了一碗的馄饨,只是这一碗的分量也是出奇的足,萧望川分成了三小碗,每人各吃一些才避免了浪费。
“小二,结账!”他拿出钱袋子去唤那忙的热火朝天的店小二,等了许久不见反应,又估摸不好价钱,只好把一整锭白银都放在桌上,起身就要走。
还没走远两步就又听到身后有人在唤他。
“客官!慢着!”
原来是店小二喘着粗气追了上来,那头他的锅子还在烧着。
“是我的银两的不够吗?多少?我再补一些。”说着,萧望川就要再摸出几锭银子。
却见那店小二反把他刚放好的银子往他怀里塞了回去。
“哪要的着这么贵啊!客官,您也是修士吧?”
“哦?从何见得?”萧望川一下子警惕起来,他已藏起了己身修为,穿的又是常服,连方才交谈的天衍宗修士都看不出来,这馄饨摊主又是从何得知?
“我的馄饨摊开了老多年,见得多了,看您一眼就觉出来啦!银子您还是收回去罢!来我这吃馄饨还使什么银子!”
不等萧望川拒绝,他便又急哄哄地跑了回去,摊里客人多了起来,忙得很。
掂量着怀中的灵石与白银,萧望川忽而笑了笑。
“大哥哥,怎么啦?”裘玉看着他笑,也跟着在旁边笑笑。
“没什么。”萧望川揉了揉她的头,“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再不走你的爹爹该担心了。”
“他才不会担心呢!他只会‘好哇好哇!囡囡敢在外头玩到这么晚,和爹爹小时候真是像的很!”裘玉两手叉腰,挺起胸膛,模仿着他父亲的语气说话。
萧望川被她逗得不行,笑岔了气,险些直不起腰来。
到了晚膳时候,他们一行人也是恰好逛回了将军府,只是还未进去就在府门口看见了团白色的“海藻”。
“呦!”瞧着他们来了,那“海藻团”动了动,露出了双幽怨的眼睛。
“什么玩意?退退退!”萧望川一把将一人一狐护在身后,用两指指着前物。
“退你老子!是**姑奶奶我!”万晏宁想把头上的纸条扯下全丢在萧望川面前,可又想到赌约,只好把这一口气咽了回去。
“哦——!原来是万小宗主!”萧望川故作恍然状,“我还当是后厨地瓜发毛成精溜了出来,专程搁这儿吃人呢!给我吓得不轻。”
“发你*!你**全家都是地瓜精!”万晏宁脏话频出,萧望川只好一把捂住裘玉的耳朵,说道:“孩子还在呢!别带坏孩子。”
“哦……”万晏宁见状一下蔫了下去。
她就顶着这么一脸的纸条在街上走,哦不,跑,准确来说是被追杀了半日。
燕城城内的天衍宗弟子一抓一大把,见着如此扮相的万晏宁,个个抄起法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来就是一阵劈砍,见着自己打不过就把周遭的师兄师姐全拉了过来。
“快快!抓住那个地瓜精!”
“地你*的精!”
万晏宁总不能真同他们动手,只好吃下哑巴亏,被活活追杀了一下午,跑的她是精疲力尽,好不容易甩掉了追兵,溜摸着回到将军府,刚坐下休息了没一会便又见着了萧望川。
真是冤家路窄。
好在白日里萧大泼皮玩的开心了,这会也懒得再去寻她的乐子,推开了侧门,冲着她一扬首。
“愣着干嘛,还要我搀着你进去啊?”
“一天到头话这么多,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多生条舌头似的。”万晏宁只是翻了个白眼,嘴里低声嘟囔,脚下还是实诚地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阿—切——!”萧望川忽得仰身打了老大一个喷嚏,“诶!”他转身看回万晏宁。
“你是不是又在偷摸着骂我?”
“我骂你……”她及时刹了车,嘴动消去后音。
“我要是骂你,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天际就有雷声轰隆渐起。
萧望川:“……”
万晏宁:“……”
“哈……这季天气变得倒是快哈。”她呵呵地干笑两声,掩饰地抬手去撩了撩自己的脸上的纸带。
“诶!这么看久了,这个造型还是有些帅的嘛!哈哈!”
“……”
萧望川宛若看傻子般看着她,而后用半边身体挡住了裘玉的视线,逃也似的溜进了府内,而后趁万晏宁不备,“砰”的一声关上了侧门。
“大哥哥,我们不让姐姐进来吗?”
“嘘——”萧望川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你看错啦,哪来的姐姐啊?门外没人啊?我怎么没看到有人?”
“可是……”
“快走快走,你爹爹还等着和你一起用晚膳呢!”萧望川哄着她说。
“可我这会吃不进了……”
“那就陪着你爹爹吃,不然他一个人吃饭多孤单啊!玉儿是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嗯!”
“去吧!乖乖的,哥哥明天还带你出去玩。”萧望川嘴角噙着笑,捏了把裘玉肉乎乎的小脸,觉得手感出乎意料的好,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一言为定!”裘玉伸出她那一截小指,是要和他拉勾。
“一言为定。”萧望川勾住她的手,还招呼她把大拇指也伸来,说是打过章的说法才作数。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一步三回头的裘玉被府中的婢女领走,心里把今夜的计划又盘算了一遍。
嘬嘬适时地啃了啃他的鞋尖。
“差点忘了你。”萧望川将它抱起,托着那坠坠的肚子,问道:“你是铁定吃不下这顿了。一会是要同我一起出去办事,还是留在府内睡你的大觉?”
嘬嘬用舌头轻舔他的侧脸,神色异常激动。萧望川被它逗得有些痒,只好用手去捂住它的嘴,可嘬嘬还是一个劲儿地去舔他的掌心。
“好啦好啦!知道你最疼我,那就跟着走呗。不过话说在前头,没事的时候你就搁乾坤袋里睡觉,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
“嗷!”嘬嘬又是一声吠叫。
“唉?叫你一声‘嘬嘬’还真给我养成狗了?出息。”
“还不全是你这个主子教养的‘好’?”
门上被萧望川设了禁制,硬推一时也推不开,万晏宁在原地绕了两圈,最后还是决定干回老本行——翻墙。
她脸上的纸带已被扯尽,可惜她活了这么些年,大抵是没见过“柔情”这俩字的,从海藻头转成了鸡窝头。区别是前者是外加的,后者是妈生的。
“老赖啊你,这回离戌时少说可还有一个时辰,万小宗主这是想出尔反尔了?”
萧望川不自在地别过了视线,只觉得再看那一头杂乱的鸡窝一眼都是对自己这双纯洁无暇的眼睛的侮辱。
顶级折磨也不过如此。
可惜这份精神污染的来源显然还未发现自己如今的变化,只还在为视线重归清明感慨万千。
“前头定好的是游街半日,我被追了这么些时辰,早该超出这个界限了,匀一匀不就成了。罢了,同你也讲不清,姑奶奶要去好生打扮一番了,再拖下去准得误了时辰。”
“是该打扮打扮。”萧望川好似甩去一个烫手山芋般,巴不得她快走。
万晏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疑心屋里是不是又被布好了陷阱,怎么说也不再挪动一步。
无法,萧望川只好憋着笑,白着眼看向天,尽说些昧心话:“万小宗主风姿绰约,乃是人中龙凤,自当好生打扮一般才赶得上我这般天人之姿。”
万晏宁选择性地忽略了后半句话,乐呵呵地走着六亲不认的外八就要往屋里钻,一边走还要一边念叨:“太阳打西边出来,狗嘴也能跟着吐象牙了。”
待这院内又只余他一人后,他咂巴了遍万晏宁先前那话,这时又觉得身上这套衣装变得略不合眼缘,摇头晃脑地练了两遍剑招,最后还是选择回屋内再又换了一身更显风骚的粉色衣装。
顺着服色配好发型,捣鼓了许久,出来时倒又是另两位候他一人了。
沈容青还是那一套雷打不动的青白色道袍,萧望川不止一次生出掀开他的衣柜看看是不是一水儿都是这个色的衣服的念头。
可视线落在万晏宁身上时变化却又大了。却见她一身暗棕对襟大衫,长发全然束起,折扇微摇,上绘修竹数丛,想来出于名家之手。
粉黛掩去了她眉目间独属于女子的那一份柔和,转而换之的是扑面而来的刚毅,大类一把蓄势待发的弓箭。身型也被术法刻意拉得更长了些。
可以说,如今站在萧望川面前的,哪还是位整日泼皮捣蛋的混世魔女,活脱脱就是一位城府颇深的王贵公子。
不光他见了万晏宁震惊,另一头的两人见了他也是反应不轻,万晏宁一口热茶还没入腹,“噗”地一口又喷了出来,笑得合不拢嘴。
“哎呦我的老天,你还真想去青楼某个生路啊?”
好吧,收回适才对万晏宁的夸奖,不过是换了个壳子,内里还是原来的样子。绣花枕头烂草包。
“接着!”
万晏宁将手中折扇绕了两圈,而后朝萧望川手中抛了去,这扇也是奇,进了后者的手一下就又变了另一副模样。
成了柄白厚羽绒作的团扇,扇柄与扇面连接处还特地镶了快朱红的砂石。
“这会更有样子了,今夜也别忙活了,我和容青这会给你做好牌匾,你就去人店门口站着招客就成。”
萧望川又细细地看了看那团扇,这玩意倒是称他的心意,也不管旁人的脸色,握住扇柄摇了起来。
“不成。万小宗主这张嘴巴太不讨巧,去给我做老鸨包是样亏本买卖。晏宁道友如此打扮,是这女子做不下去了,还是念着要去那风月之地,也想作一回潇洒嫖客,同红颜春风一度不成?”
“哼!君子不同小人作言。”万晏宁扭头,不再看他。
“彼此彼此啊。”萧望川摇着扇子,敷衍地摇扇作揖。
“好了,才一碰面就斗嘴,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又如何是好?还是快些上路吧!”沈容青在一旁看不下去,走到中间插了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