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晨。
很好,又平安活过一天。方时祺记事簿上草药碗数那一栏写着一万,她合上册子。
拖着残躯又成功苟活一年。
她最近已经放弃吃饴糖,满嘴苦涩无法驱散,吃着白费力气。
今天将是忙碌一天,晨间跟祖父一起给仆人发红包,他们也辛苦忙碌一年,尽心尽责,这得嘉奖。
祖父交际圈子广泛,家中又无女主人,她今年已经算是十三岁,可以帮忙接待女客。
微笑坐姿早已对镜练习过,确保自己不会出错。很好。
这些年她鲜少外出,祖父和爹爹两个书房加上藏书楼上下三层书籍,她全看过,自己也算博闻强识,交流起来没有障碍,没有给祖父丢脸。很好。
女郎们已经长大似乎不会像小时候那般恶毒,说些戳她肺管子话语,大家能保持表面客气。很好。
节日聚会不外乎吃喝玩乐,男客那边管家自会安排,酒水点心一应事物年前便已定好,这会儿不需要太过操心。
女客这边一应茶点安排好即可,她身体情况大家心知肚明,来往夫人女郎们均是走个过场而已。
她端坐,维持一个大家闺秀仪态,笑到午食时刻感觉脸发酸,好在这轮拜年算是结束。
午食时,祖孙俩聚在一起,交流上午拜年盛况。
“应付起来吃力么?”方伯辉偷偷打量孙女未见其不愉之色。
“除了笑到脸酸,没什么。”她回答。
方伯辉被她逗笑,问道:“下午要跟爷爷出门逛逛还是怎样?”
方时祺不爱跟着祖父逛,梅山城认识他的人颇多,谁见了都要打声招呼,不堪其扰。
她直接拒绝:“我自己出去溜达。”
“那挺好,你可以约上自己友人。”方伯辉建议。
“好的。”她哪里有什么友人,每次说着要会友人,其实就是城里溜达一圈回来而已。
她早不爱去她们那种口舌聚会。
车夫照旧听她吩咐架马游城,路过书肆,她叫停马车,决定去买些书籍和颜料。
书肆老板一见是她前来,便满脸堆笑迎过来。
“方娘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日常都是她要什么颜料书籍直接列单子仆人会前来采购,或者有新奇收获,他会亲自送上门。
“路过。”方时祺省去寒暄,直接说:“我自己看看,您不必介绍。”
“好的,看上什么您直接喊我。”老板也没派伙计跟随,客人需要安静,他应该满足需求。
方京墨还在世时,就是这家熟客,老板喜爱父亲画作,会千方百计帮忙搜罗各种珍稀颜料,书籍。
她也一直在这家买,甚至没有考虑换地方。
“方娘子真是长情之人呐。”某次她听老板跟伙计感叹。
长情?
那倒不是,她觉得自己很冷漠,是绝情之人才对。之所以一直没有更换,是因为不想切断最后同父亲这点联系。换做别的什么人,她可没有耐心。
书肆上下三层,她今日闲来无事就逛到自己之前并不会踏足的三楼。这一层多是话本,女郎们经常来,设在三楼也是为防止被冒失郎君冲撞。
她漫无目的打量着书架上各色话本,不期然听到她们聊天。
“今天你看她那副样子,我阿娘回去路上就在念叨我,要我像她学习。”圆胖赵小娘子满是不屑,道:“学习什么,病秧子惺惺作态。”
“她窝在家里不出门,就是研究如何讨长辈欢心么?”绿衣钱小娘子插话,她父亲是盛林书院夫子。
“她都马上要十三岁了,看着跟十岁女童一样,又瘦又矮。”孙小娘子梳着垂挂髻,其父也书院是夫子,是今早拜年队伍中人。
方时祺打量自己瘦小身材,再看看她们纤细高挑已有少女姿态。这样一比较她是挺矮小。孙小娘子评价很准确。
“就是啊,漂亮有什么用,博学多识,仪态端庄有什么用,还不知道活到哪一天呢!”赵小娘子家境不错,家里卖酒为生。这副姿态一点也没有生意之人该有的和善。
虽然这样讲有点过分,不过她不想耗费力气同她们争吵。若是等她死了,她们自可验证。
“是啊,就他那副破败身子给我阿兄做妾我家都不要,哼!”孙小娘子又不屑说。
放心,就你阿兄那不学无术草包样子,我不会自甘堕落去你家做妾,不劳你费心。
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必要再浏览这层书籍,只能读出她们那样修养脑子,大可不必看。
可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那边三人突然发现她身影。
赵娘子愤怒大叫:“方时祺,你好卑鄙,居然偷听我们讲话。”
“这里是公开场合,你们并没有放轻音量,为何说我偷听?”她回身望向她们,语调轻缓,笑盈盈问。
女郎们顿时被怼到哑口无言。
是她们理亏在先,不过她们人多势众。三人围过来,仗着身高俯视她。一如多年以前。
“你总是一副笑眯眯姿态把长辈哄的团团转,你以为你很厉害么?”赵娘子气道。
“是啊,你们父母被我哄的晕头转向,以有我这这种女儿为荣!”她弯起笑眼,语气凉凉:“我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