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舒梅尔发出声叹息。
“…也就是说我们整理的东西没什么用?”尤比咂咂嘴。
“怎么会没用呢。”舒梅尔开口安慰他。“等你的店开了,这些故事可以讲给顾客听。只是亚科夫要的不是这些东西。”
“那你需要什么?”尤比悻悻将卷轴理好。“我们明天再整理给你。”
“…事不是这样做的。不能想该有什么,而是想能有什么。”亚科夫严厉起来。“我今天看了骑士团的航路,既不通向什么神圣的香料岛屿,也不通向瀑布与悬崖。那些分部向西多开在意大利与西班牙的港口,向东到阿卡与亚历山大,最远只至红海。我们该找人去那的市场寻商人,看他们卖些什么,比较他们的价格加上航路费用与君士坦丁堡的价格如何。”
“那是最低端劳苦的做法了。”舒梅尔却反驳他。“我们该想办法,讲些故事传说,画些漂亮花样,把现有的香料价格抬高,卖给愿意听故事的人。”
“那样和欺诈又有什么区别!”尤比又反驳起舒梅尔。“我懂香料,该雇些人钻研搭配,萃取、蒸馏、研磨,都用最好的仪器,原料也要最高等的。这样做出的香水和精油也最精致,自然就能卖上好价格了!”
厅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三人都住了嘴,停下这毫无意义的辩驳。
“我们说的都没错。”是舒梅尔先打破僵局。“这三件事谁说就不能一起做呢。”
“是这样。”尤比说。
“嗯。”亚科夫也回应道。
“别这么愁苦,既然我不能作画,就为你们讲个故事放松吧。”舒梅尔放下杯子,靠在椅背上。“这是个讲述没药树来历的故事,瞧瞧能不能记在清单上。”
娜娅在香炉中添了香料,炉眼吐出丝丝缕缕的香雾。亚科夫觉得那甜蜜又辛辣的味道更强劲了些,叫他说不出地烦躁。
“这故事关于一位代表春天与生命、美与罪恶的神。”舒梅尔娓娓道来。“他的名字是阿多尼斯,是一位美貌绝伦的男人。
“他的母亲是塞浦路斯的公主,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可因王后夸赞自己的女儿比阿芙罗狄忒更美,引得美神嫉妒,便诅咒她爱上自己的父亲。无辜的少女自此陷入对国王的无端爱慕之中,却又不敢打破伦理的底线。于是她便乔装作其他女子,夜里去自己父亲的床上过夜…”
又一个□□的故事,亚科夫想,这些希腊人做尽了龌龊事,却老自诩高贵高尚。忽然,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绕上他的脖子,害他发根竖立地激灵。
“你要你的戒指吗?”亚科夫压着声音问。“它正挂在我脖子上。”
“不,我是太饿了!”尤比贴着他耳朵说话。“我一天都在想,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又要饿上一整夜…”
饿了?亚科夫感到一阵荒谬。“舒梅尔还在这!”他警告尤比。“非要现在?”
“他是个瞎子,看不见我们做什么。”尤比竟这样回答,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们饿了便能随时吃东西,我却不能吗?”
锁子甲的领口被拨开了。亚科夫叹着气,感觉厅内萦绕的香气像瓦解了他的力气,叫他只能无助地缄口,望向对面看似毫不知情的舒梅尔。那眼盲的犹太人依旧讲着他的故事。
“公主最终还是被父亲发现了。那国王愤怒至极,举剑便要杀死这不知廉耻的女儿。公主情急逃出,向众神求助。最终她奔逃到黎巴嫩的一座岛屿,神将她变成了一棵没药树,这便是没药树的来历,公主终年哭泣,就如没药树的树脂一般…”
一阵寒冷的鼻息凑近亚科夫颈间。他怔怔歪着头,瞧一旁平静的池水。那像一面镜子,远远地、扭曲地映出他,与他身后魔鬼的模样。魔鬼在他皮肤上嗅来嗅去。“今天我叫娜娅点了麝香。”魔鬼说。“这香由雄麝鹿的心脏血凝结而成,有催情活血的功效,能叫你的血好喝些…”
亚科夫觉得这一切真是他咎由自取。水面中,尤比像条毒蛇般张开嘴,两颗令人寒栗的尖牙抵在他脖子上——这还是头一次亚科夫瞧见这可怕场面。他动弹不得。
“公主虽变作了没药树,却已怀了父亲的孩子。胎儿自树中生长,最终破树而出。这出身罪恶的孩子比母亲更加光彩照人,惊艳四座,便是美男子阿多尼斯。美神阿芙罗狄忒只瞧一眼便怜爱他,便将他托付给冥后珀耳塞福涅抚养,可他长大了,冥后也爱上了他…”
尖牙刺破亚科夫的皮肤,扎进他的血管。血奴已习惯这疼痛,一声不吭承下来。他被尤比细弱的肢体牢牢按住,好似有根须正沿着那两个血洞在他的身体中扎根生长——可亚科夫盯着镜子似的水面,吸血鬼分明早已拔出尖牙,只动着舌头和嘴唇,蠕动着舔吮那伤口中流出的血。
“人最终都将走向死亡,再美的人也无法例外。”舒梅尔的声音平静极了。“阿多尼斯死后归于冥界,美神伤心欲绝。她去请求宙斯令爱人死而复生,宙斯同意这请求,可每年只允阿多尼斯复活六个月份,剩下的六个月仍沉于冥府。自此,他便成了不停死而复生的神灵,没药也成了治愈与复活的象征。”
亚科夫静静地等待主人进食的结束,可这次貌似格外漫长。有温热的东西刺痒地沿着他脖颈滑落,他不知有多少血从那血洞中被源源不断地吮出,进了尤比的肚子。他怎么忽然这样胃口大开了?亚科夫想不明白。他抬起手想推开尤比,可那手软绵绵的,光举起来就叫他头晕眼花。舒梅尔的声音愈发模糊,亚科夫的脑子没精力想这故事有何深意。没药,他想,圣子也是用这东西得以复活吗?世上哪有这样神奇的香料?
亚科夫胡思乱想。他的视线扫过阳台的大理石柱——月光下,一个希腊女奴的身影匿在柱后,正恐惧地远望这血腥场面。
他想提醒尤比,可不知怎的觉得眼前发黑,闪着星星。沉甸甸的睡意推着他的身躯倒进尤比怀里,害那不知节制的吸血鬼发出惊呼。可那惊呼也变为一阵含糊远去的噪声,没能唤醒沉睡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