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春季的气息在春分后浓厚地爆发。尤比又收到了一份乔迁贺礼——是一株紫藤花树苗。“这是株老桩,今年种下,明年的花藤就能爬满您的阳台。”海伦说。“要是您在花园里搭个棚亭,还能叫花簇围住您大厅美丽的海景。风一吹,淡紫色的花瓣飘在地上,最华贵的地毯也比不上这个。”
“若需要搭亭的木匠,我可以介绍一位给您。”塞勒曼微笑着附和道。
尤比慵懒地躺在椅上。“要是亚科夫在这,他一定要说这东西难以照顾,不好打扫。”春天的温暖叫他犯困,忍不住打呵欠。“我都能想象他唠叨起来的样子。”
一旁的女奴为他们的杯盏中添了饮料——一种褐色的,带着面包香气的气泡饮品。
“说到这个,他去哪了?”海伦端起手边的琉璃杯。“我还以为,他从来缠着您不放呢。”
“他最近可忙死了。”尤比从椅上起身。“我带你们去瞧瞧。”
三人各自端着饮料,从会客厅的温泉边移步,行至隔壁书房。尤比放轻脚步,将大门推开一道缝——亚科夫正在一张大桌前埋头苦干,高大的身影被书纸堆掩埋着。他显然注意到门前的来客,可瞥了一眼就懒得理睬。“不得不说,他是个好学生,有学习语言的天赋。”尤比扬起下巴,为这事十足骄傲。“才学了三个月,他已经能对比着拉丁语版,读希腊语的《伊利亚特》。”
“真是了不起的成就!”海伦惊呼。“多亏了您这位好老师。”
“读书认字本就没那样难。”听见夸赞,尤比反而害臊地低下头。“会拉丁语的人学起希腊语来也容易。”
“他现在该听得懂这话了。”塞勒曼笑着举起手中的杯,用希腊语向忙碌中的亚科夫致意。“‘为你的健康干杯’,亚科夫。”
斯拉夫人第二次抬眼瞥了他们。“别堵在那,叫人瞧了心烦。”他放下手中整理到一半的地契合同与拉丁语辞典,没好气地开口。“想要‘干杯’,就进门来聊。”
他顺利地通过了这小小的希腊语测验——众人应邀行至桌前,共同饮尽杯中饮料。“我本以为这是种啤酒。”海伦皱着眉头端详自己的杯子。“这是什么新奇饮料?”
听见这话,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从亚科夫眼神间流过。“这是种斯拉夫人的饮料,用面包渣酿成的!”尤比兴致勃勃地介绍道。“名叫格瓦斯,在北方,罗斯人贵族都喝这个!”
“真棒极了。”海伦眨眨眼睛。“我该叫人学学如何制作它。你愿意教我吗,亚科夫?”
亚科夫本不想回话,可尤比不住地扯他手腕。“好吧。”他无奈地捏酸痛的眉头。“我会抽空叫厨娘去你那。”
“这样忙碌的日子需要调剂,今日休息,出门散散心吧,亚科夫。”塞勒曼的手悄无声息地在他的书桌上摸索,从一沓散乱的账本合同与船舶报价最底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契。“想去训练场比试,活动一番吗?”
“真的吗?”尤比兴奋地跳起来。“我能瞧见你们俩比试?”
“也许不止我俩。”塞勒曼呵呵笑道。他手中的纸晃动着。
亚科夫瞧见那纸上内容,脸色立刻难看下来。
四人沿着地图路线走到租界边缘——塞勒曼翻出的地契上标注着间铁匠铺,铁匠铺的后方正是圣殿骑士团的分部。一些法兰克人在那走动,人人都在锁子甲外穿着熟悉的白底红十字罩袍。骑士们大多操法语和德语,拿着假剑一边嬉笑打闹一边从他们身边路过,正是往一旁的训练场去。
“我知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亚科夫不禁冷嘲热讽。“去训练场比试?好高明的谎言。”
“我的确是为了这个来的。”塞勒曼故作无辜地摇晃手中的地契。“半个月过去,这里的铁匠不知何处交租,托人一路问到卡纳卡基斯宅邸。我便想,你一定是将这处地产忘下了,不得不亲自来提醒。”
一阵难堪情绪翻涌上来,叫亚科夫的脖子粗红——这阉人在含沙射影,指责他连现成的地产都经营不好?“你在狡辩。”亚科夫从他手中夺过地契。“自打你进了家门,我便知道你没安好心。”
“这样小的铁匠铺,进去核实用不了多久。”海伦正亲密地拥着尤比的肩膀。“快去吧,亚科夫。我们在这等你。”
亚科夫懒得再拖延争论——实际上他想,他也懒得再回避这些事了。
斯拉夫人迈着沉重步伐踏入铁匠铺的大门,俨然颇具威仪,像个经验十足的管家老手。铁匠不在院里,他向棚屋走去——刚入门槛,亚科夫便瞧见一个熟悉的、穿黑底白色八角十字罩袍的背影站在铁砧前。
“您今天有没有见过一个斯拉夫人?”那人用拉丁语颇具礼节地问。“个子很高,蓝色眼睛,穿圣殿骑士的罩袍,手里拿一柄镶红宝石的长剑。”
那希腊铁匠被他惹得烦躁,只一边摇头,一边铛铛敲着马蹄铁。“滚回去吧。”他用希腊语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