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威尼斯人消失的租界安静了许多——但租界里本就并非全是威尼斯人。尤比与亚科夫走在街上,偶见破落萧条的景色,而大部分的工厂与商店仍在继续营业,只是本地人的面孔取代了那些“暴发户”们。“原来与我们做同样事的人不少。”尤比不禁感叹。“威尼斯人也没那样不可或缺。”他清了清嗓子——两日过去,嘶哑的喉咙还未恢复,这陌生声音叫他不习惯极了。
“这世上本就没谁不可或缺。”亚科夫正拿着地图与地契寻路。他叫娜娅日前为他标好了路线与房屋,与每份地契一一对应——可他阅读起来依旧不熟练,不时要给尤比过目。“不过我猜,安比奇亚也许是这些人中获利最多的。”
“也就是说我在这拥有最多的土地?”尤比笑着蹦跳起来,帽冠后的金链四处摇摆。
他的笑容叫亚科夫不知为何感到别扭。血奴左边的胸口有点发痒,这不适太轻微,一会便忘了。“把这嚼上!”亚科夫从衣兜里摸出晒干的甘草根来,塞进尤比手里。“少说点话,护着你的嗓子。”
“它太苦了!”尤比愁眉苦脸,仿佛已经把药放进嘴里似的。“我不想吃,过两天自己就好了吧!”
“不是这么回事。”亚科夫摆出副严肃态度。“你长大了,快是个成年男人。如果这时不注意着,往后就一直是这难听声音。”
“啊?”尤比发出惊讶的疑问。
“每个男人都是这样。”亚科夫催促他将甘草根入口。“这是你长大的标志。”
他满意地看到主人被唬住了。尤比停下脚步,不情愿地与他对视,迟疑地将手中干巴巴的药根含进嘴里咀嚼。那精致漂亮的五官被苦涩到拧作一团——亚科夫乐意看见这个,心中摇起小小的胜利旗帜。
“不错。”他使坏地夸赞道。“等你嚼得没味,我再给你一颗。”
第一天,他们只来得及走完原租界最西边的一条街。街上有四处地产的地契被捏在亚科夫手里:一间木工铺子,一栋住宿楼房,一个羊毛纺织厂与其配套的金银线花边作坊。威尼斯人消失了,他们原先的位置被腾出诸多小小的权力真空——希腊工人们不知何处去讨要未结算的工钱,楼房的租客们不知应将租金交予谁。有些店铺的会计是希腊人做工看管,他们的账也不知报给谁去。亚科夫在地图上一个接一个用红色墨水做标记——他的手指太粗,用起笔来又笨又重,写出的字母也歪歪扭扭。
“这可不行。”晚餐时他向尤比抱怨又诉苦。“不能一个个挨个瞧。我们必须先接应最贵重的地产。晚了必定出麻烦。”
于是第二天,二人寻所有地契中值最多金币的那张前去处理——那是金角湾的一座大码头,往日每天有近百艘商船往来,每艘都要交付不菲的停靠租金,是个十足赚钱的买卖。可那的人油嘴滑舌,居心叵测,还有帝国海关的官员虚与委蛇,非要收取天价税费,惹得亚科夫气恼不已,恨不得拔出剑来。二人凭尤比手上的金戒指与锡塞罗的条款,竟硬生生辩论了一整日不得结果。日落前,亚科夫终于被尤比说服,欲派人去寻伊萨克与塞勒曼求助——那海关官员却说,“您要是能给我意思一下,”他看上去无奈极了。“早也就没这么多可吵的。”
亚科夫想起这事来就气上心头。“母猪养的势利眼。”他在餐桌上痛骂。“真该叫他全家都在猪食槽里吃蛆堆!”
第三天是星期一,城内大多的店铺与工坊都修整好,找到新的主人重新运作。亚科夫瞧见这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由得焦急起来。他拽着尤比赶路,步伐越来越快。二人处理完一家酒馆与水手行会的事宜,从吵嚷的大厅出来,尤比终于不肯再挪动脚步了。
“为什么不找别人帮我们分头做呢?”尤比嚷嚷着。“比如娜娅,她会读写希腊语,叫她拿着地契去看不就好了!”
“你才认识她几天?要是她拿了地契逃跑怎么办?这几日你瞧见了,这事可不是去了就解决的轻便买卖,那样多的纠纷、矛盾,一个女奴能处理得了吗?”亚科夫训斥他。“这是安比奇亚给你的地产,你必须自己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