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梅尔瞥见一些年轻的斯拉夫少女蹲坐在角落,眼神麻木地瞧他,有些还是孩子却大着肚子。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逃离这可怕地界,并为目睹可怕罪行而心有余悸地忏悔。
第四位金主住得最远——那是家鱼露工厂。法律规定,这种工厂必须建在离城镇两条街开外的地方,以防周围的居民每日被恶心气味熏得呕吐不止。舒梅尔出城去,在土路上走得双脚泥泞。他用不着找,只靠鼻子就能寻着那家工厂。鱼肉内脏腐烂发酵的味道一刻不停地涌进他的喉咙,叫他捏住鼻子也无济于事地干呕——一个仿佛已经失去嗅觉的工人若无其事地接待了他。
“这活简单得很。”工人说。“您在每个瓶子上都画上这样一个标识,干一天给五个银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很不错吧?”
舒梅尔低头瞧了他递过来的标识——那是几条沙丁鱼并排躺在一起的简笔画,这样的画用不着像画壁画那般辛苦又费力,一干就是一年以上;可既无技术含量,也无成就感可言,更别提要在地狱般的味道中干这活。
“…我得考虑一下。”舒梅尔快没法呼吸了。“我出去喘两口气。”
他隐约听见那工人貌似在背后说他是个娇气又傲慢的画师——舒梅尔懒得反驳这些。他掏出那张自己誊抄的列表,想瞧瞧还有无其他的选择:最后一个活是基督教会的活。他想也不用想,就能用笔划掉它。绝没有一个基督教会肯用犹太画师。
舒梅尔狠狠地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转头回到鱼露工厂中。“今天干,今天就能结钱?”他这次没捏着鼻子,可怕的腥臭直冲他的头盖骨。
“这都中午了,您现在开始干,能给您结半天工钱。”工人不近人情地说。
等到傍晚,舒梅尔揣着一兜子铜板上了金角湾的小船,所有的乘客都捏着鼻子避开他,许多人径直下了船。“您坐别人的船吧!”船夫忍不住劝他。“您坐在这,我这一趟的生意没法做了!”
“你这是歧视,是区别对待!”舒梅尔瞪着眼睛站起来与他辩论,惹得小船摇晃。“你怎么能赶走已经上了船的乘客?”
“不是我针对您,可您亲自瞧瞧,人都跑光了!”船夫不肯开船,苦着张脸。“您要是非坐我这船,就付十倍的船费,权当包船了!”
舒梅尔快速地瞥了一眼身边空落落的座位。“五倍!”他反应极快地脱口而出。“你这船哪坐得下那么多人?光我一个乘客,你划船还更省力呢!”
船夫没料到他这般能言善辩,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叹着气同意了这事。两人孤独地驶进金角湾灿烂的海水,在那繁忙拥挤的航道上前行。“别这样躺着,您身上的臭味都染进我船上了!”船夫极不情愿地提醒他。“真倒霉,这趟算白干了。”
舒梅尔琥珀色的眼睛中正映出绯红的云朵与天空,海浪拍击的声音充斥他的双耳,掩埋了船夫的抱怨。他惬意地躺着,尽情在这狭小船舱中伸展自己的身体——在平时可是没机会体验这个。一只海鸥停在船头,像是被这气味吸引而来,贼眉鼠眼地盯着他。
“谁没有个倒霉时候?”舒梅尔与那海鸥对视,情不自禁地感叹。“可人总不会一直倒霉。”
他在加拉塔的住处只一间狭窄平房,床上地上都铺满稻草。舒梅尔推门进屋,发现他的缪斯已经病入膏肓地蜷在铺里,一动不动。舒梅尔回忆着,好像有几天没见它排便了。
“有时候我真疑惑,我照顾你做什么呢?”他拖着一卷嫩绿青草过去,用手一把一把地抓到驴子嘴边。“你虽然救过我的命,但也只是一头驴子。我该趁你还活着,把你拖到集市上卖了。”舒梅尔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一边瞧缪斯像在反驳他的话,拼命支着牙抢走他手心的草料。“你要是死了,我就用你的皮做个小包,天天带在身边。这是个不差的归宿吧?”
驴子不会说话。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盯着他。
“但愿夜里能有个神医,忽然就把你治好,明天就活蹦乱跳!”舒梅尔将草料堆到缪斯的嘴边,起身去床上点数剩余的所有财产。
他还剩下五十枚银币,够在这里生活上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