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比一下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为好,紧张得头上快冒出汗珠来。然而,亚科夫立刻扯着他的斗篷拽走,挡到他面前。
“他的母亲死了。我是他母亲卡蜜拉的血奴。”亚科夫摘下头盔,几下便扯开胸口的罩袍与锁子甲,叫颈间新旧交织的伤口与那红肿的、伤痕似的刻印暴露出来。“说话别拐弯抹角,装腔作势。”他面露凶色,对峙地盯着那双眼睛。“你这没根的东西。”
亚科夫忽然发现这血奴有双镜子似的浅蓝色眼睛——与他自己的眼睛相近的颜色。
名为塞勒曼的血奴看起来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不知是由于这不加掩饰的噩耗还是突如其来的侮辱。但很快,像石子投入深湖似的,细小的涟漪迅速消失——他端详亚科夫左胸的痕迹,脸上带着种无奈又慷慨的神色。“你是一个斯拉夫人,又是一个圣殿骑士。”他貌似不带任何贬义地平静地说。“你来自扎什奇特尼科夫家族吗?”
亚科夫忽然也犹疑起来。一个吸血鬼的血奴为何问他这世俗问题?他又想起那被他砸死在匈牙利的骑士。电光火石间,他决定保险地撒一个谎。“…我是。”他说。
“可我认得你,你叫亚科夫。”可惜,塞勒曼立刻不客气地戳穿他的谎言。他皱起眉头,带出额头上一片褶皱。“二十年前,你还在巴图尔部做奴隶,在黑海北岸。你不可能是扎什奇特尼科夫家族的人。”
亚科夫愣在那,也不知作何反应才好,凶恶发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尤比偷偷地拽他的手臂。“你不该撒谎的。”他嘀咕道。“这是姐姐的仆人,你瞒他做什么呢?”
幸而,塞勒曼没再追究,只踱步继续向前走。他越过经过审查的二人,径直到剩下的最后一位待审者面前——舒梅尔正昂首挺胸地立在那,手里握着卷羊皮纸文书——那该就是他念叨过好多次的,威尼斯总督给予威尼斯人的免税特许。“我是位画师,来自威尼斯。也许你曾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宅邸见过我。”还没等塞勒曼开口询问,他便一股脑全倒出来。“另也许,你从前还在君士坦丁堡听过我的名字。在我年轻的时候,尚拥有一些小小的名气…”
那只深色的大手从他手里轻轻抽出那卷文书,打开查阅。舒梅尔紧张地咽口水,盯着那头盔下脸庞的细微表情打量。可没过一会,塞勒曼便将这文书还给他。
“我需要看看你的左侧胸口。”他用那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口音说。
舒梅尔瞪着眼睛瞧他,小胡子下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也张不开了。
“这不是个过分要求。”塞勒曼见他不做反应,缓缓补充道。“我需要确认你的身份。”
舒梅尔的目光向尤比与亚科夫那移,隐蔽地求助。“他不是个血奴。”尤比着急又担心地嚷。“但我想带上他!他是我的朋友!”
塞勒曼转过头安静地瞧了尤比一眼,又将压迫的视线投回舒梅尔身上。“你知道了多少?”
“我,我知道的不多!”舒梅尔攥着那卷羊皮纸瑟瑟发抖,膝盖发软。“这是我的自由,我的选择!我没法控制我会知道什么。可我能选择说什么,做什么。我是他们的同行者,答应了他们一同到君士坦丁堡去,这与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并不矛盾!”
吸血鬼的仆人露出一副为难又不满的表情,他停在那,沉静地思考起来。“我们之间有契约。”亚科夫也忍不住开了口。“我需要安全地带他到君士坦丁堡去。”
“原来是这样。”塞勒曼闭了闭眼睛。“我的船可以带上你。”
舒梅尔狠狠地呼了口气,劫后余生似的将肺中的陈旧空气换出去。
“可你与诺克特尼亚斯家族的人非亲非故。”塞勒曼忽然补充道。“我不能免费叫你上船。”
“什么?”舒梅尔不敢置信地大叫。
亚科夫向那艘大船望去——那可真是艘华美的巨船,用雕梁画栋形容也不为过。他想,上面该有温顺有礼的仆人、舒适温暖的房间、数不清种类的美食佳肴——这样一艘船只,从多瑙河一路驶向黑海,又到君士坦丁堡去——如此遥远的奢华旅行,一个人要付多少金币才算够?他低下头瞧尤比的眼神。吸血鬼正恳求地望着他,目光里融着责备与希冀,叫他的刻印发痒。
“你要多少金币?”亚科夫下定决心,咬着牙开口询问。“我们用拜占特来付。”
塞勒曼被他唤得回过头来,盯着他瞧。不知为何,他忽然又浅浅地笑了,唇角牵出细密的皱纹。这笑容叫亚科夫害怕,他想,他真讨厌这副手握权势就随意拿捏别人的表情。
“我要一枚德涅尔银币。”可那吸血鬼的仆人平静而和煦地说。“上船前付。”
舒梅尔的腿一下子瘫软。他重重坐到地上,手心里满是汗渍的羊皮卷文书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