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大惊小怪的,她死了丈夫就得割掉手指去。”巴图尔只板着脸专心听那音乐。“把嘴闭上。”
亚科夫还是第一次见到听到这种震撼的表演——女人与萨满一人唱,一人奏。两个人两张嘴,却叫亚科夫一会听到狼嚎,一会听到马嘶,一会听到鹧鸪啼叫,仿佛他不是身处闭塞毡房的宴会,而是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原野骑马奔跑。
“草原的风啊,将我的思念吹走,
远行的游子啊,心随马蹄难寻;
我泪盈眶,望断归程,
盼他早日归来,盼他早日归来。”
这是一首情歌,在求婚时唱在可汗面前也不算不合时宜。一曲结束,账内雷动地叫好。
“情深意绻。”可汗开了口。“只可惜治不了我儿子的病。”
“我的女儿绝不输任何男人。”萨满跪下来。“她定让您的部落人丁兴旺,勇武充沛。”
“我听闻,图拉姆汗是被毒死的。”可汗说。“你们自己的部落已经腐朽凋零。”
众人都闭着嘴,可怕的沉默盘旋在毡房屋顶。
“尊敬的巴图尔汗。”那女人本随着她母亲一同跪着,此时却突然站起来。“您若有意,可随便找办法考验我。您若无意,也不要羞辱我母亲与部落。勇士即便沦落到河边凿冰钓鱼为生,也不愿受人白眼!”
真是个厉害女人,亚科夫想。他们偷看的缝隙在宝座背面,看不到巴图尔汗的表情与态度。但巴图尔少爷的指甲抠在他肩膀上,正狠狠掐他。那块衣料底下的皮肤一定过会就泛起淤青。
“他们瞧不起我。”巴图尔少爷恶狠狠地呸了一口。“孤女寡母,也配向我提亲吗?哪有女人家向男人家提亲的?该死的,上赶的贱妇!”他的声音愈发高昂。“她瞧上我家的马匹和牛群,想吞并我的财产和地位!父亲怎么会接待这种人!”
亚科夫感觉他的主人呼吸愈加剧烈。他知道,再过会巴图尔少爷定要喘不上气,可那拉丁医生又不在身边。“别说了,少爷。”他小声地劝。
“你只是个奴隶,也配不叫我讲话?”巴图尔少爷从他背上挣下来,一靴子踹过去,亚科夫顺势便倒在地上。“我才不娶这种女人!我要娶个贵族,娶个说拉丁语的,我要到黑海对面去,娶个君士坦丁堡的公主!”
他们的动静终于闹得太大。巴图尔少爷又剧烈地咳嗽,像要把肺也吐出来似的。士兵掀开那块松散的毛毡布,包围他们。长矛的柄戳打亚科夫的后背,他团缩在地上,瞧见巴图尔少爷被人们迎进温暖通明的帐内。立于中央的,骄傲结实的女人面不露怯,豪迈地大声说着什么,引来众人调笑。好一派热闹祥和气氛。
但这与亚科夫都无关系。
他被立刻拖走,关进笼子里,丢在海水里浸了一夜,浸得手脚脱皮发白。亚科夫后悔地想,他再不该做这事,再不该试图帮主人。惩罚会落到一位奴隶身上,却不会落到主人身上。这不是他能承受的。亚科夫甚至僭越地想,巴图尔少爷说不定活不久了。要是他病死了,自己又将如何?这与他何干?要是他真能娶到黑海对面的公主,又能怎样?
这些混乱的想法只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巴图尔少爷遣人将他释放。从此,亚科夫从低等的苦力奴隶,摇身一变,成了巴图尔少爷的近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