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恼怒袭上亚科夫的心头。这满屋子的奢靡昂贵器物,他竟没什么能带走的。他恨不得用火把将它们都烧掉。他需要一些能揣进衣服里的,能在当铺当掉的宝石金银首饰,而不是这些笨重玩意。
亚科夫又走了一会,进到一个新的房间。他发现这里的地板上满是颜料和画笔,包围着一张巨大的画布架子——亚科夫知道有些颜料像金子一样贵,但他不认识,更没处销赃,便只好作罢。他又去瞧那架子上的、绷得紧紧的画布。
这是张全身人像,看起来就快完成了。
上面画着一个腰背挺拔的,衣着精美宛如国王的少年——亚科夫是从身材比例来判断这点的。他身材修长,身高却不高——画中的少年挺直着站在一尊漂亮的琉璃花瓶前面,那花瓶现在就在亚科夫身后,对比之下可以推断画中人的头顶大概只到亚科夫的肩膀,更别提少年脚下还踩着个带鞋跟的皮靴子。他有一头顺滑的黑发,左手上也戴着个黑曜石托的红宝石戒指。他身着昂贵的深红色天鹅绒衬衣,左肩披着黑色的半边毛皮斗篷,一根漂亮的、带花纹的小牛皮皮带从背后绕到胸口,一个精致的、雕花的玫瑰金色方形皮带扣将斗篷固定在他胸口处——亚科夫用火把照亮画像的脸,那里糊着一片空白。看起来画师还对此处不满意想要修改;或者说,这个部分难住他了。
很快,顺着颜料和画笔散落的轨迹,亚科夫又找到了一沓莎草纸。有人在这东西上用炭笔作画过。亚科夫皱起眉头,这显然是不值钱的。但他看到上面已经有了些简练的草稿,不由得好奇地伸手去拿。
“别碰!”
不知从这房间的哪个角落里跳出一个人来冲到他身后。一瞬间,亚科夫浑身的汗毛都被激得竖立。他眼疾手快地将头盔套回头上,腾出手来拔出剑,与那人对峙。一头顶着个小圆帽子的,毛茸茸的深棕色卷发钻出阴影,紧接着出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亚科夫慌乱地想,他刚才瞧见我的脸了吗?
“一位圣殿骑士?你怎么在此处的?”
圣殿骑士?亚科夫好像听过这词。只怪这人说起拉丁语来带着股奇怪的腔调,用词文邹邹的。亚科夫定睛一瞧,那鸟窝似的深棕色卷发在两鬓处垂下两缕卷曲的小辫子——这是个犹太人。他的脸上有两撇翘着的小胡子,正慌乱地抖动。那瘦弱的身体上只套着个宽松的大睡袍,正在灭了炉子的房间中冻得瑟瑟发抖。
“我是女大公的客人。”对面的人手无寸铁,亚科夫意识到自己处在上风。他用剑刃指着那两撇小胡子咄咄逼人地盘问。“你是谁?”
“先把剑放下,好吗?”见状,犹太人缓慢地后退,试图表现友好。“我并不是在质疑您的身份。我也是卡蜜拉夫人的客人,我是个画家,来自威尼斯。兴许您听过我的名字呢,我叫舒梅尔。”
“一个犹太画家。”亚科夫当然没答应。剑柄被他捏得死死的。“女大公雇佣了一位异教徒。”他像一位真正的十字军骑士那样威胁道。
兴许是亚科夫的手脚太僵硬,也可能是他太累了。刚刚顺手牵羊的两枚拜占特金币随着他向前逼近犹太人的动作,叮叮当当从他刚刚随意塞进的手甲缝隙中掉落,滚在地毯上绕圈。他看到对面的犹太人倏地皱起眉头。
“…你知道吗,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借身上画有十字就随便欺负我的人了。口口声声虔诚美德,做起偷鸡摸狗的事情来谁也不少。”名为舒梅尔的犹太人愤愤念叨起来,他的嘴皮子一动,嘴唇上小胡子的毛梢便摇摇晃晃。“我什么也没瞧见,不会和卡蜜拉夫人说什么。你也别在这里纠缠我,行吗?想用谁做画家,是女大公的自由权利。”
“你想和我做交易?”亚科夫冷冷地说。“我不信任你。”
“你敢动我一下,很快会被守卫和仆人发现,得不偿失。”
“你在做梦。这里没有守卫和仆人。”
这句话叫舒梅尔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怎么可能?”他举起手来,惊讶地大喊。“今天是尤比的生日,晚上要举行宴会。仆人都去哪了?”
“谁知道呢。”亚科夫随意地说。“也许是被森林里的吸血鬼吃了。”
舒梅尔听了这话,那双下垂的眼睛紧张地骨碌转动,在冰冷的房间里大口呼出结霜的白气。像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反应极快地脱口而出。“我有钱!”他笨拙地向后跳,“我将我所有的钱都与你…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颤抖地后退,从墙上的挂钩上摸下一个外套披在身上,将口袋里找到的财物一个个扔向亚科夫。这行为使亚科夫感到反感又可笑。他只死死盯着这犹太人,完全不去理会这些用于分神的花招。很快,这外套所有的口袋都底冲外地翻过来。舒梅尔开始小丑似的叽哩呱啦念叨些亚科夫听不懂的东西,像是在祈祷。忽然,他面色煞白,血色全无,眼神空洞地看向亚科夫背后,像是被吓坏了。
这搞的亚科夫心里发毛。“怎么回事?”
“吸…吸血鬼!”舒梅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石膏吊顶的角落。
亚科夫表情一变,不得不扭头过去。
他被骗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这一瞬间,那犹太人拔腿溜走,脚步声很快远去在黑暗的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