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且说且笑,霍止瘁本担心哥朵身子受不住,但见哥朵谈兴颇浓,精神奕奕,确实不复之前疲态。
卫思与两个小孩玩了一阵,又进来内堂,边跑边笑,不住地将方才玩闹的情形向霍止瘁与哥朵说来。
堂内其乐融融,霍去病吩咐家臣设宴,款待客人。
宴会过半,卫思已经频频打哈欠。哥朵见时间不早,便向主人请辞。
霍去病与霍止瘁,亲自送哥朵母子到角门处。霍止瘁向哥朵说道:
“日后待夫人痊愈,我必亲自登门道贺。届时还要向夫人请教珊麻的事宜。”
哥朵郑重答应,又请霍去病代为向卫青致意。
眼见哥朵母子登上辎车,往城外而去,霍去病与霍止瘁才转身进内,往西院而来。
卫思因瞌睡,又不肯离开霍止瘁身边。霍去病命门大夫让人牵来安车,让卫思入内歇息,隽方守在车上,跟随在他们身旁。
卫思因与霍光玩了半日,与他逐渐熟络,便向他招招手,叫道:
“阿白,你也过来坐吧!”
原来她见霍光长得肤色白皙,便随口又给人起了个诨号。
霍光见状,看向霍去病。霍去病微微点头,霍止瘁亦道:
“你跑了半日,也累了,陪着一块儿坐坐。”
于是霍光这才上安车,坐在卫思身旁。卫思看看车外,见母亲朝自己微笑,她心满意足,伸个懒腰,倒头便睡在车中。
霍去病与霍止瘁在前步行,其余僮仆婢女在后,车子在旁,缓缓跟随而来。
霍止瘁见霍去病神色平静,便忍不住问道:
“兄、兄长,方才我推托珊麻之位,你……不拦我?”
她深知霍去病为求尽早消灭匈奴,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哪怕是在饱受智齿困扰时,也时刻不曾落下他的征战大漠之计。
因此,珊麻一位,他早已视作汉家之物,绝不愿落入旁人之手。
但之前与哥朵交谈时,霍止瘁见霍去病一语不发,不禁心生诧异。
面对疑问,霍去病凝视着她,淡淡道:
“你会说那些话……我已经猜到了。”
霍止瘁见他如此从容,完全不见往日神色,不禁更是茫然。
“那你……”
“你想知我为何不生气?”
听得霍去病反问,霍止瘁默默点头。对此,霍去病嘴角微掀,只道:
“罢了,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说完,他又瞥了身旁一眼。“你这人啊,看着机灵,原来是个死心眼!”
霍止瘁想了想,方道:“或许吧。只是,骗人或是骗到手的东西,是瞒不住更留不住的。”
霍去病目露异光,盯着她看了好一阵,这才再次缓缓问:
“你真这么想?”
“是啊,我哪来的什么神力?珊麻也好、别的……也好,我就是个临时凑数的而已。”
霍止瘁说到末了,心有所感,不禁看向身旁的安车。
在那儿,卫思鼾声平稳,显然睡得极香。
但霍止瘁的心情,却是无法平复。
她心里清楚,不管是霍去病的妹妹、卫思的母亲,还是匈奴人眼中的珊麻巫女,自己都只是个临时工、替代品。
如今看似一切安好,但是,这样的谎言,又能持续多久呢?
尽管霍止瘁自认随遇而安,可是事到如今,她被情势所挟,只能见一步走一步时,她才知道身处其中是何等无奈。
“这一切都不是属于我的。要是哪天一睁眼,一切都变了,珊麻成了别人,卫思将别人当成阿母,那时候……我重新回平阳摆摊吧!”
霍止瘁这样安慰着自己,她并未注意到,身旁也已沉默良久。
是夜,霍去病照常在藏室中办公。他依旧沉默着,一旁铜灯上的烛火光晕中,仿佛又映出了白天时的那一幕。
目视前方、嘴角含笑的少女,她明亮如宝石般的双眼里,闪烁着惆怅、无奈与坦然。
这双眼睛,一直都不曾变过。
“将军?”
长史尹齐一声轻唤,才让霍去病回过神来。
他咳嗽了一声,重新执笔,正要蘸墨书写时,却见尹齐连忙又道:
“将军,这儿……请让下官代为削去。”
霍去病闻言,不解地看看面前的简牍。竹简上只有最边上那根竹片写了寥寥数字,他仔细打量,不见有错。
见霍去病皱眉,尹齐只得道:
“将军,‘上’字……”
霍去病微微睁大眼,这才发现,原本那句“臣去病上疏拜皇帝陛下”里的“上”字,不知何时被自己多加了一笔,变成了另一个字。
他看着那个字好一会儿,这才轻声道:
“不用改。”
说完,霍去病解开编绳,将那根竹片抽出,放在案角。
“是我错了。”
说完,霍去病将编好的竹简摊平,提笔疾书,心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