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西正院后堂楼上,霍去病服用过汤药,众属官这才请辞退下,由家监引领着到别馆歇息。
霍去病见众人离开,无声地松了口气。
此时万籁俱寂,忽然隐隐闻得窗外似有琴音传来。
霍去病斜靠倚几,手搭膝上,修长的手指随着琴声微微而动,分明是在跟随节拍而起舞一般。
家臣与僮仆们听得这琴声悠扬,如石上清泉,若松间幽风,当真绕梁三日,令人不知肉味。
一曲未完,霍去病已是阖目静听,喃喃道:
“好一首《猗兰操》……隽方的琴艺确实了得……”
众家臣听得悠然神往,心中对这位傅母更感敬佩。
待到一曲已毕,过得良久,琴音又起。但这一回,却是声不成曲,意调涩滞。
但听得“铮铮”数声已过,众人听来听去,正是宫商角徵羽。
可这五音此回被弹奏起来,时而无力、时而刺耳。差拟磨铁,堪比锯木。
众人听在耳中,心中大皱眉头,却不敢开口指责。
霍去病仍是闭眼斜坐,他听了这琴声,虽不睁眼,但只觉颊内越发酸软,令人不适。
“哼,连五音都弹得这般差劲……朽木不可雕也!”
到了第二日,霍去病起身后,照例由众官侍候着,用过药,他便屏退众人,自己却上到顶楼。
霍去病坐在檐下,朝对面望去。
只见小院当中,有数人已站在那儿。其中一人,身着缇衣,正是武人打扮。
霍去病听得下方传来响亮之声,正是隽方:
“女公子身为武人之后,理当研习武艺……纵使不得与男子相比,亦可强健体魄!”
说完,隽方舞动手中棍棒,以此代剑,使出一套剑法,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隽方手一停,将长棍立地,然后扭头看向一旁。
“女公子,请照妾身方才所使的六路剑法,使动此棍!”
霍止瘁无可奈何,拿着那根沉重的长棍,在卫思的欢呼声中,学着隽方的样子挥舞棍棒。
霍去病忍着笑,居高临下看着她那笨拙到极点的动作,险些笑出声来。
还没舞完一路剑法,霍止瘁手中的长棍便脱手而出,差点甩到墙上。
僮仆们连忙拾回,再由婢女转交到主人手中。
然而,霍去病视线中,那个好不容易才总算接回长棍的身影,其动作显得如此凝重、缓慢。脑袋越来越低,肩膀越来越耷拉。
他看得有趣,见隽方已经大步上前,站在霍止瘁身旁,高声道:
“女公子!练武一事,技艺为后,胆魄为先!请女公子拿出胆气来!!”
说着,隽方站在霍止瘁背后,两手一按,让对方双手被迫牢牢抓紧长棍。
同时,隽方一声大喝,手起棍落,吓得霍止瘁也跟着啊啊乱叫,不得不跟随对方的动作一起舞棍。
卫思在旁看得十分高兴,不住大叫。
她们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小院内外,震起花木中一群飞鸟,朝着外簌簌乱飞。
霍去病看得大乐,笑个不住,一时间竟连疼痛都抛在脑后。
数名守在阶旁的家臣,眼见得少君侯心情颇佳,也觉安心。
几套剑法下来,霍止瘁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隽方视线掠过,见小院廊下拐角处,有两名仆妇默站良久,不知已看了多少时候。
此二人并非西右小院中人,众婢不敢上前,只在二人身后侍立。
她只看得一眼,不作理会,继续观察霍止瘁的诸般动作。
这一天下来,西右小院中呼喝声不断,而一旁的西正院后楼顶上,霍去病更是看得其乐无穷。
到了夜里,卫思吃得饱饱,已是鼾声大作,倒头呼呼大睡。
而一旁的霍止瘁,则背朝天躺在席上,好让婢女们为其揉捏酸疼的肌肉。
好不容易,她总算觉得身上好受了些,低声问了句:
“她可歇下了?”
孟婴凑近对方。“是。隽姆回房中用过饭,还看了半个时辰简牍,方才睡下的。”
孟婴其实已经略过一些基本信息:例如隽方看起来精神很好,身子如常,完全没有半点刻苦练武大半天的迹象。
霍止瘁听完,心头火起。她暗骂:
“那家伙哪是来当家庭教师的,根本就是个女版钢铁侠!怪不得霍去病非要找她来对付我,原来就是为了看我出丑!”
她稍稍挪动身体,顿觉腰背酸楚,整个人身子不听使唤,仿佛身上各处都挂满了沉重的铅块,难以动弹。
霍止瘁不得不再次躺下,让婢女为自己多按摩几下。
她越想越气苦,心道:
“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死在她手里!这可不成……我得想个法子……”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婢女们便已守候在卧室外,只等听见里面传出主人的动静,她们便依序而入,服侍其起身梳洗。
谁知,里面一点儿声响不闻,就连卫思的呼噜声也听不到。
众婢面面相觑,颇觉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