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市,第一监狱。
会见大楼近在咫尺,身着蓝色囚服的男人却放慢了脚步。
面对身旁警察的催促,男人反射性地回答“好”,但眼中的神情却更显犹豫。
依次进入会客室后,铁栏后的玻璃窗前,已经坐着一排这个月被获准前来会见的犯人家属。
男人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这个月的唯一访客。
因为在一排家属中,她显得最年轻。
女孩看上去比他想像中年纪要更小些,清秀的脸庞上仍带着一丝稚气。
她好奇地打量着会客室,显得跟这儿格格不入。
她应该出现在某间明亮宽敞的校园课室内,而不是出现在监狱的会见大楼里。
很快,女孩的视线,也终于投向了他。
男人身上一颤,下意识垂着眼。
但是警察的示意,让他不得不走上前去,坐在玻璃窗的另一侧,跟那个女孩面对面。
男人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女孩的神情中,没有一丝厌恶或鄙夷。
相反,她朝他笑了笑。
这略显羞涩的微笑,让男人心里一沉。本来已经接受好要迎接谩骂和指责的他,现在根本无法面对这样单纯友好的笑容。
“你、你来了啊。”
拿起对讲机,男人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女孩依然只是笑,男人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路上堵车不?特地跑一趟,真是……”
说着,男人便没了下文。
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因为他和面前这个女孩,是自对方出生后,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因此,两人间无话可谈才是正常的。
男人的心中,曾经的不安与怀疑,现在再次浮上心头。
为什么她要见自己?
正当他脑海中掠过这个早已有之的想法时,他看见对面的女孩动了动嘴唇,一句清晰的话语从对讲机听筒中传入他的耳中,进入他的心里:
“谢谢你,能让我来看你。”
男人握着听筒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哆嗦,他抬起头,头一次正视着面前的女孩。
他预备好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那对犯人和家属,已经哭起来。警察连忙走上前去,安抚他们的情绪,并且提醒他们不要过于激动,不然会见时间将要提前中止。
男人瞥了眼旁边,泪眼模糊的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哽咽道:
“我真没想到你会来……”
说完,他已是泪如雨下。
女孩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默默注视着男人,明亮的眼睛中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哭过之后,男人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许。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问道:
“你在哪儿念书?本地还是外地?”
女孩说出一个本地大学的名字以及自己就读的专业。她眼睛一扫,已经留意到男人迟疑的眼神。
“我今年大一。”
“噢,那儿不错,挺好的,挺好的……”
男人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却觉得像做梦一样。
十九年前,她刚出生不久,自己就跟那个女人分手了。
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对方有过任何联系。有的,也只是通过法律途径。
一是为了离婚,二是为了抚养费。
至于女孩,他更是毫不过问,压根当没有这个人。
因此,当女孩的亲笔信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男人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不敢回信,也不敢相信对方。
毕竟,自己早已是阶下囚了。
然而,对方却似是毫不介意,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信。
信里没有指责、也没有羞辱,只是用朴素平实的口吻,告诉他自己的一些近况和学习成绩。
男人从曾经的抗拒,也开始接受,到最后,收到女孩的来信,已经成了他每个月里最大的快乐和期盼。
因为如今在外界,除了来自市里、省里的专案组和调查组外,已经没有人再想起他了。
男人好奇地询问着女孩的校园经历,女孩略说几句,绘声绘色,让男人忍不住笑了。
在场的警察们看过来,见他们聊得越发放松自在,也就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情绪更激动的犯人或家属身上。
“你学的那个专业挺好的,日后出来找工作也容易。”
面对男人的话,女孩抬眼看上方,想了想才说:
“希望吧。不过我不少同学都打算考公,这样的话也许我应聘那些公司时就会更容易些。”
女孩哈哈笑了两声,男人的笑稍稍一僵,下意识移开视线。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从来没想着要考公。毕竟我的情况跟他们不一样。”
男人听着女孩平静的语气,不适地左右挪动着屁股,仿佛椅子上长满了带刺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