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处有座坍塌的破庙被荒草掩盖,正堂供着的泥塑神像已在风雨飘摇中毁了大半,只有底下的莲花座尚算完好。
几根立柱勉强支撑起破败的半个屋檐,四面漏风的破屋连乞丐都不愿来此暂避风雪,风雪躲不成不说,还随时都有可能被积雪压塌的房梁砸死。更重要的是,这荒郊野岭的,被什么人杀死都不会有人知道。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因而看清了周遭的环境后,被绑着的人比丧家之犬还战战兢兢些,可惜口中被塞了布团呜咽不得,只能用头撞着那人的背让他放自己下来,结果被猝不及防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他的脊骨硌到了供案的桌腿,被虫子蛀空的供案哗啦啦倾泻下来,案上的石盘砸到了颈骨上,闷痛地哼了声。
看到腐朽的尘土飞扬,绑他的人往后撤了几步,厌恶地掩袖咳了几声。
等灰尘散去,才重新走近拽出他捂嘴的布团扔到了一侧,用冰凉的匕首在他下颌划了浅浅一道。
“你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别白费力气了。他们叫你副教主,你上头一定还有人对不对?”
“你告诉我是谁指使的你我就让你死得痛快些。我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你们以为这般我就会任你们差遣了吗?做梦。”
黑袍人身上疼得抽了口凉气,吐出了被眼前斯文的人打出的满口污血,才有力气开口,
“唐莲,你疯了吗?”
唐莲垂眸认真地将匕首在他小腹处滑动,黑袍人明白,他是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既不会让他立刻就死,又能让他足够痛苦,等匕首的尖端搅在腹腔的肠胃处,轻轻一转都只会让人一心求死时,唐莲开出的“死得痛快”的价码也就足够诱人了。
“你…你就不怕我让其他人把你杀了裴度的事情捅出去?到时你要怎么面对那几个小公子哥儿。”
“无妨。”
唐莲手中施力将匕首半截没入他的腹腔,“等我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杀光自去向无辜的人请罪。”
纤长的手指轻弹着刀鞘,“你只需要告诉我,谁指使的你,他的目的是什么?”
天色晦暗,青砖地上的枯叶扫在地面上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动静,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感受着锋利的刀刃正在看一寸寸没入自己的身体,最开始还有痛感,几秒钟之后疼出的冷汗就湿透了大半的背,额上的汗流入眼睛里,蛰得视线湿润模糊,他张了张口,涎水混着血水就一起流出。
这样的冬日,这样的伤,没人来的话,他怎么着都是活不成了。
唐莲见他不语,叹了口气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甩在了他脸上,转身就走。
“没有谁指使。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我,我想把你留住。”
他的喉中含着血,嗓音浑浊低沉。
唐莲被这荒唐的理由绊住了脚,回身不解地看着他,他一身黑衣,蜷在供案下,目光却灼灼清朗,认真地注视着他,艰难的,一字一顿道,
“因为我很害怕。”
“你不在我身边,我很害怕。”
“那时候我们随师父下山卖艺换钱,你总不让我耍刀,说太危险。后来师父把我们送到了那个人手里,被人欺负折磨,你也总是挡在我身前。”
“那时候你也才那么小。”
“有人要带我们走时,我摔下了马,我一直在喊你,我看到你回头了,可是他不回来找我。我就又被那个人带走了。”
“我很害怕。师兄,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很害怕。”
“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太想你了,我想你一直在我身边。”
那句“师兄”敲在唐莲心上,让他如遭雷劈,身形一晃。太多埋在深处的记忆扑来,他被那些情绪击得不住颤抖。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是被最信任的师父卖进了魔窟,逃避蒙面人只将他救了出来,留下了相依为命的师弟。马上一摔,他以为师弟必死无疑,往后的无数次梦里都是师弟稚气地喊他“师兄”,攥着他的衣角说“师兄我好怕。”
再久一些,那双小手曾牵着他,将一支筚篥放到了他手上,冲他天真的笑,
“我捡了个好玩的,给师兄。”
唐莲时常觉得世道待他不公,让他无父无母被师父捡了养大,又亲手将他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