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热气早已散去,她静坐片刻,在出门去寻敏郎前,提笔写下要传回京城的口信,这才是悬于首位的要紧正事。
崇州没有人马给她用,她得出城去临州找外侯官。那就和敏郎说清楚后就出门。
绞干长发束起,穿上外裳,玉流踏出房门,还没走多远,柳吾善走了过来。
“大人要出去?”
眼下玉流还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折起手中的信,藏进袖子里:“没有,随便走走,敏郎呢?”
柳吾善这会儿来堵人就是为了不让她去找敏郎。他装模作样想了一番:“啊,好像去洗澡了,那大人要等一等了,不如与我下盘棋吧,听说大人棋艺不错,反正我也闲得慌。”
玉流没急着答应,袖中的食指敲敲打打,她不知道柳吾善这个人精又在打什么主意。片刻后,她点头:“好。”
调查安家已经失了先机,也不相差这么一会儿了。
柳吾善找了一树阴凉下,就地摆上棋盘。
玉流猜对了先,先手着黑子。
一子一子落下,柳吾善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大人找敏郎有何事?”
玉流:“小事。”
柳吾善:“哦,敏郎的房间是不是离得太远了,要不要我让他住到大人隔壁?”
玉流:“不用。”
柳吾善:“哦。那——”
玉流:“不用。”
柳吾善:“哦,等等,容我说一句完整的。”
玉流看都不看他,放下黑子:“您说。”
柳吾善小心得犹如在暗中摸索:“敏郎有在大人面前哭吗?”
玉流抬起眼皮,听听,这是人话吗?
“你说呢,柳大人,”玉流还记着这一茬呢,怼他一句,“怎么,这难道不是托柳大人的福吗?”
柳吾善笑得凹陷的眼皮都浮了起来:“玉大人你听我说,是老卢听错了,我是让敏郎不要急,他本身说话就容易磕巴,一急就会上情绪,一上情绪就会哭。玉大人又不是我和淮月,没有义务等他慢悠悠地说完的。”
似乎怕她不信,柳吾善放下白子振臂高呼:“你看他那张脸,那性子,那年纪,他才十八,哪里是会演戏撒谎骗你的样子?”
“不——”
玉流才出声,柳吾善就迅速接上去:“不会,对不对!”
玉流:“……”是不好说。
柳吾善抓住玉流默然的时机,趁热打铁:“当然了,我也就随便说两句,玉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柳吾善也不要她信,他只要把事情团成一团,准确地丢到玉流身上就行。
玉流嗯了声,算是回应,继续落子。
“这才对嘛,年轻人,都是……我去。”柳吾善重新关注到棋局之上,发现他就那么点点的分心,白子已经被黑子堵得节节败退。
柳吾善吸气:“嚯,大人好凶猛的棋风。”
“柳大人不问东问西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柳吾善捏着白子,纵观棋局:“那我……就走这——”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们,大事不好了。”
卢主簿的喊声猛地冒出来,吓了柳吾善一大跳,手指抖了抖,啪嗒——棋子落了。
“老卢,说了多少遍,不要瞎嚷嚷。”柳吾善一边数落,一边偷瞄对面的玉流,手指已经鬼鬼祟祟地摸到了那颗走错的棋子上。
“柳大人,落子无悔,”玉流拦下他蠢蠢欲动的手,“不许重来。”
“行吧,行吧,”柳吾善被抓包只能装大方,“让玉大人一子又何妨,好了老卢,出什么事了,谁又死了?”
卢主簿定定地看着柳吾善闲适的姿态,一股怨气油然而生。
没案子也就罢了,怎么有案子柳吾善还能整日清闲,反而是他一个主簿累死累活。
昨天,去城门是他倒霉,他认了,那刚才呢,他的好太守好上司说带他去研究尸体,要他不要吐,结果自己刚下台阶看了一眼就说受不了,转头就跑。
他一个人蹲着,忍着恶心看了半天,反胃着呢还要回屋斟酌字句地写卷宗。
他只是一个主簿啊。
岂有此理!
想到这里,卢主簿突然就有一种不想干了的疯感。
于是,老卢用十分安详的语气道:“哦,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去吐的时候看见那位逍遥阁的谢公子和敏郎在后门那边打起来了,我看后门的那面墙快塌了,过来和大人说一声。”
仿佛预言一般,卢主簿刚说完,后门那个方位就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
玉流赶到的时候,后门早已没了谢遥知的身影,只有敏郎一个人倒在狼藉的断壁残垣中,漫天飞扬的尘土在他的脸上铺了一层鸦青的灰面纱。
见到人来,他狼狈地爬起来,拖着碎裂的衣衫,用不太干净的手抹了一把脸,咳出一口的土。
待到沙尘沉寂下来,玉流走过去,帮他拂开衣领上的土块。
“太、太脏了。”落魄的小郎君避开了她的手。
玉流如常地收回手:“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做,而是说。
敏郎别过去的脸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没、没什么,就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玉流捻着手指上的碎土,从他古怪的神态中看向倾塌的墙土。她听得出他不想多说,但她还是要问:“他说了什么。”
敏郎无声地吞咽:“他,嗯……”
玉流没有这个耐心:“不说算了。”
“不、不是,”敏郎抓住她的一片衣袖,“就、就和我对峙了一番。”
谢遥知的确查到了一点敏郎的过去,不过没什么用,口头的证据哪有书面的可靠。
他提炼谢遥知的话:“我先前离开过崇州的,前、前不久才回来,谢公子觉得、觉得我骗了大人。”
“还有呢?”
“还有……”
无非是一些伤人的话罢了。
——“你以为你能靠着这张脸上位?”
——“勾引她,哄骗她,吃准了她会对你这张脸心软?你贱不贱呐。”
——“我是有秘密,那你呢,当个替身你还有优越感了?”
——“你以为她那么好糊弄?不如等着,看看谁会先死在她手里。”
一旁看得云里雾里的卢主簿:“大人,敏郎是不是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