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江脩好不容易拖着行李出了站,浑身都被挤了一身汗,背后沉重的双肩包将他的肩膀都压得往一边倾斜。
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好不容易过了出站安检,就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小江!这里这里!”
他又累又热又饿,抬头就看到骆驰穿着清爽的衬衫短裤,一身轻松地朝他招手。
骆驰走过去接过他的行李,问他:“怎么流这么多汗,高铁上不是有空调吗?”
裴江脩一手扇风一手擦汗,郁闷地说:“快别提了,人太多了,光是出站都排了至少十五分钟的队。”
骆驰笑了笑问:“苏西亭没说要回来吗?”
“说要回来,不过说要等晚上才能到。”裴江脩喝了一口水回道。
骆驰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很是欣慰地说:“能去那么好的大学上学,小苏真的很优秀。”
裴江脩也感叹,当年高考后,他发挥失常,复读了一年才考上心仪的学校,但苏西亭却一次就达成了自己的目标,现在在全国top5的学校。
忙碌又值得让人怀念的高中结束在炎热的夏季,但那一年的夏季却非常特殊。
先是全国范围内流行起不知名却危险的瘟疫,四处都开始封禁,包括学校街道,商场公司,所有人的脚步都被限制在了那一方小小的四方的天地里,好不容易稍有控制,却反反复复几年,直到去年冬天才算是彻底的开放了。
他们的毕业典礼也因此不了了之,连毕业照也是用电脑合成,青春里不可避免的留下了无法填补的遗憾。
骆驰攒钱买了一辆属于自己的全新的摩托车,在上面画上了一张古装少女笑靥如花的脸。
裴江脩蹲下去伸手轻轻的抚摸少女容颜,面含微笑却指尖颤抖。
“画的真好,你画的越来越像了。”他感叹着称赞,看着骆驰说道。
骆驰也蹲下去和他一起看,他却还是有点不满意:“眼睛不太像不是吗,泠音的眼睛更漂亮更有神一点。”
裴江脩拍了拍他的肩:“已经很好了,泠音要是看到也会高兴的。”
听到这里,骆驰的眼神不免就黯淡下去,他看着车上的少女,眼神里是如海一般深邃却刻骨的思念。
“只要我们等,总会见到的。她不是答应过我们吗?”
她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的,泠音和他们拉过钩承诺过的。
程妈亲热地给裴江脩倒水,裴妈却拦下来:“倒水让他自己倒,你还当他是客人吗?”
裴江脩识趣地去接了几杯水递给长辈们,然后捧着自己的水杯,回答着大人们的问题。
那些关系学校学习生活与人际交往的问题每次放假回来都会问一次,特别是舅妈,尤其关心在宿舍的生活,基本上每周都会打一次电话问候。
这次也毫不例外地问起来,那些答案早就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但裴江脩还是耐心的将学校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们。
他的事说来说去也只有那些,很快就刨根问底的把这个学期发生的事问完了,大人们很快也就转移了话题,不再关注他。
裴江脩的眼神不自觉的就转向了一扇关闭的门,属于程玏的房间的门。
他走过去推开门,屋内阳光真好,温和无私地洒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看见那些因为推门动作扬起的细小灰尘在阳光中跳舞。
然后这些灰尘颗粒就落在床上,落在那个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人的身上。
程玏已经躺了三年了。
这期间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却也没有失去生命体征的信号。
他就好像只是太累了,躺在他的床上补眠,只不过旁人怎么也叫不醒他。
裴江脩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看着程玏瘦得眼眶凹陷,颧骨突出的脸。
他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你看看你现在,瘦的跟电线一样,要是醒了可千万别出门,我怕你被开门带起的风吹跑。”
要搁在以前,程玏早就跳起来和他打闹了,但他只是就这样躺着,要不是鼻子那里的呼吸管根部有白色的水雾,裴江脩都快以为眼前的是一具尸体了。
他不耐烦地推了推程玏瘦成一把柴的身体,原本属于少年的柔韧充满力量的肢体干瘪下去,只剩下一层皮肤薄薄的贴在骨头上,看上去就像是等身的人偶一样,可偏偏皮肤上还散发热意,看上去越发觉得心酸。
“你还要睡吗?我大学都快要毕业了,你还是高三,以后我怎么解释啊?”
程玏自然不会理他,裴江脩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脸,看着阳光透进来的窗户,依照惯例给他讲学校发生的事。
“学医真的好累,每次考试都有那么多的知识点要记,你不知道那些书像砖头一样的,又厚又重,去图书馆复习我都是用行李箱拖着去的。”他一边说还一遍手舞足蹈的比划,迫切地想要听的人感受到他复习的痛苦。“每次回家了还有亲戚让我给他看病,我要是现在就会看病直接就要被保研了。”
“骆驰现在是咖啡师了,听说泡的摩卡可好喝了,我之前喝了一次,觉得还是那么苦嘛。”
“我给你念念我们学校学期告白墙发的东西,有个男生看中一个女孩,于是就偷偷地拿走了女孩放在图书馆的备考资料,然后约别人去学校里的咖啡厅见面,然后女孩就报警了。你说这人不是傻子吗。”
他吐槽着生活里的开心与不开心,没注意到时间的变化,等到他觉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原本金色的阳光变成了暖黄色,太阳慢悠悠地往西边的方向落下去了。
床上的程玏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就这样柔顺地散落在枕头上,这让他原本清秀英气的五官多了一些柔和。裴江脩忍住鼻酸,带着哭腔地说:“不会是因为头发长长了就认为自己是睡美人了吧,要你的公主过来吻醒你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抹眼角:“你非要这样也没办法,要是喜欢苏西亭就自己起来去追她,我们又不能帮你表白。”
“如果现在醒过来的话,不仅仅是春天,世界也恢复了它原有的模样,你真的很幸运,表哥。”
他起身就要走,身后却传来一个人微弱的,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暮春傍晚,太阳即将落山时显得格外安静美好的世界里尤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