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很烦,这是泠音那一次忍不住现身后与她接触后的第一感受。
她总是叫着她的名字,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叫。
明明一直在后院烧水,她也不经常去后院找她,但是小秋就是莫名其妙的做什么事都能想到泠音。
早上起来看着空荡荡只有柴与稻草没有床和桌子的柴房,第一句话就是:“不知道泠音起来没有?”
拿着一个干巴巴的馒头也会说:“泠音吃饭了吗?”
院子里满是落叶,她扫着地也会说:“这片叶子好看,也不知道泠音会不会喜欢?”
正烧着水,拿着癖好的木头也会发呆:“泠音要不要洗澡,我给她烧点水吧?”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那根木头,好像那就是泠音一样,一会傻笑一会憋笑的。
看上去实在是不聪明。
泠音觉得很烦,走到她面前将那根平平无奇的木头抢过来,没好气地说:“你叫这根木头是泠音,那我是什么?”
这是她能够自己化作人形游走人间后,第一次感受到不耐烦的情绪,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叫烦躁。
小秋本来在自娱自乐,没想到泠音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她手里还举着那根木头,蹲在灶火边,张大了嘴看她。
那灶里的火烧的很旺,一簇火苗猛地窜出来燎到了她的头发,眼前一阵红色的热意将她吓了一跳。
小秋吓得往后倒去,那点火星子落在裙子上,很快就烫出一个大洞。
她心疼地拿起裙摆看,粗糙的深蓝色布面上一个破洞很是明显,“这么好的裙子,真是可惜了。”
泠音自己是不懂布料的,但是她在珠玑房里见过她满衣柜华丽名贵繁复精致的衣裙,那些裙子要么入手冰凉丝滑,要么轻柔如云纱,眼前的布裙看上去极粗糙扎手,跟好字是沾不上边的。
泠音看着小秋心疼不已的模样,心里涌上来一点雀跃,这傻姑娘连正经好料子都没见过,自己今日就让她开开眼界。
她学着画清姑娘和绯樱姑娘互相攀比时的样子,微微抬起下巴,眼睛往下看只露出一条缝出来看她,正了正身子,把胳膊伸到她面前:“你这算什么好料子啊,你看看我的衣裳,那可是织缎锦呢!”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织缎锦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的,只不过听徐妈妈得了织缎锦就自己收起来也不给其他的姑娘们,想来那料子也是极好的。
预想中满眼羡慕与崇拜没有出现在小秋的眼睛里,她反而是满眼疑惑地看着泠音身上那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衣服说:“什么是织缎锦?”
泠音没想到这一茬,眼神不自在地转了转,脑子里飞快的给自己编找补的话。
“就是这天底下最名贵的料子,要扬州的织娘们五个人合作足足一个月才能得一匹,而且这衣服遇水不透,遇火不燃,冬暖夏凉最是贴身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小秋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仍旧是捧场拍起手来:“那是自然了,像你这样美的仙女就应该穿这样好的衣裳。”
她又叫自己仙女,泠音觉得自己心底深处有一处花田,小秋这一句话让她满花田的花悉数盛开,嘴角压也压不下去。
还没等她再次开口吹嘘,就看到小秋从灶火里拿出一根还在燃烧的木头就要往她的衣服上伸。
泠音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小秋一脸跃跃欲试:“我想看看它是不是真的遇火不燃。”
这傻姑娘现在怎么反而不傻了,泠音腹诽,赶紧拦下她:“徐妈妈催热水催的急呢,你还敢磨洋工?”
虽然小秋在心里将徐妈妈视作再生父母,却也是最怕她的,听了泠音的话,乖乖地就埋头干活去了。
前院衣香鬓影,美人如云,娇声笑语不停,泠音觉得很吵,珠玑是最美也是最红的姑娘,她的阁中一向是有人的,泠音觉得此处就很好。
这后院挨着东大胡同,那里都是普通清白的人家,成日里都是幽静安详的。
此时这最偏僻的柴房里只有她们二人,前院那些人要讨赏就是叫他们来也不来,泠音乐得清闲,便卯足了劲儿逗弄小秋。
泠音把自己在前院那些欢客嘴里讲出来的故事全部添油加醋地讲给她听,丝毫也不考虑自己看上去才不过十七八岁娇弱清秀的模样是如何在蜀山攀岩,在西湖泛舟,在太行策马,在长白狩猎的。
小秋只是十三岁的孩子,听到她讲什么便都以为是真的,一边顾及着灶火,一边连连惊叹于她口中那些惊险刺激至极的故事。
本来泠音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那些事离谱至极,但是看着小秋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惊叹,那点见好就收的心思便被彻底抛诸脑后。
她滔滔不绝口干舌燥,讲到荒谬之处自己都觉得好笑,捂着肚子笑个痛快后便在小秋求知若渴的眼神中继续。
那样畅快恣意的笑声她好像从来没有过,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全部吐出去,只留下满心的清明与欢快。
她讲得小秋都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小秋告诉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高兴,她又不明白了,问她高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