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
很久之后泠音才明白,曾在生与死之间徘徊过的人,是能够看到本不该看到的人或事物的。
那个叫小秋的孩子醒了后便靠着自己的厚脸皮硬是留在了天芳阁,她脸上有一块明显的胎记,徐妈妈嫌弃地打发她去柴房住,没日没夜的独自守在后院烧水。
她偶尔想要去前院,想找一找那个仙女,但是每次都还没将脚跨进主院的院门,就被守着的家丁给赶出去了。
她一次次地去,一次次地被打,身上遍布伤痕淤血,却始终还是想要见一眼那人。
终于有一天惹怒了徐妈妈,说再有下次便将她赶出门去,她一脸颓然地坐在后院长满青苔的地上,抱着还没收拾好的柴火默默地流泪。
泠音看不下去了,她像常人一样从角门走进来,蹲在她面前,撑着脸看着她俯首哭泣。
小秋哭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面前有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时,就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姑娘。
仙,仙女。
她被惊喜冲昏了头脑,话都说不利索了。
泠音还是撑着脸,我不是仙女。
虽然她反驳了,但是心里却开始飘飘然的高兴起来,还从没人叫过她仙女呢。
你叫什么名字。泠音问她。
小秋。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泠音,面带潮红,好像还有点羞涩。
为什么叫小秋。泠音觉得这名字平平无奇,没有自己的好。
因为我爹娘生了四个孩子,就叫春夏秋冬了。
小春和小夏都是女孩,小冬是男孩。
泠音听出不对来,你有爹娘,为什么还会做乞丐。
小秋闻言有点难过,但很快就又因为见到仙女雀跃起来,我家里太穷了,我很小的时候娘就把我卖去给人做丫鬟,结果因为脸上有胎记,没有人要,我娘也养不活我,就将我丢在城里了。
她说的轻飘飘的,泠音又觉得奇怪,她看戏文里,话本里,都是父母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怎么到了这里就反过来了。
她学着戏台子上那些演员演戏时的样子,两腮鼓起来,做出生气的模样来斥责小秋的父母心狠。
学的时间长了,自己也真的有点生气了。
那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好像气血在翻涌,胸口闷闷的,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头也热,只想大喊大叫。
小秋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要宽慰她。
其实也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我没用不能报父母的生恩,若是减轻他们的负担也可以的。
可是她越说,泠音就越生气,最后索性坐在了地上,两手捧着脸,郁闷地低头不语。
你别生气了,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徐妈妈收留我,我以后再也不用做乞丐了。
生气?泠音有点疑惑,什么叫生气?
小秋愣住了,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就是很想打人,很想骂人就叫生气。以前我要来的饭被人抢走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这就叫生气。
泠音自己在心里琢磨,好像是这样,她现在就很想打小秋的父母,骂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原来这就叫生气,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她觉得很新奇,捧着脸瞪大眼睛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一样。
我生气了,我在生气。
小秋看着她,学着她坐在一旁忍不住也笑了。
“泠音?泠音!”程玏坐在一旁看着陷入沉睡的泠音,本想叫她起来吃雪糕,却发现她怎么也叫不醒。
裴江脩拧着眉毛,泠音已经睡了一整天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程玏开始觉得害怕,准备拿尖锐的物体将她强行叫醒,还没等动手却见泠音嘴里大叫着一个名字,猛然地坐起来。
“小秋!”
她头发散开了,垂在脸颊两侧,看上去没有了平时的灵动利落,反而多了一点温软可爱。
她那双一直都清凌凌,美不胜收的眼睛此时噙着泪,眼瞳颤抖。
“你做噩梦了吗?”程玏想要去摸她的额头,却不敢伸手。
泠音有些苦涩地闭上眼,两行泪珠滑落,“我见到小秋了。”
“小秋是谁?”裴江脩只在贺小姐的故事里听说过,却不想今日又听到泠音提起。
泠音没有回答他,反而是用不可置信的颤抖声音说:“她一直在黄泉等我。”
她想起梦境结束的时候,小秋抱着她哭喊不要她离开,她哭得太凄厉了,泠音只好作出承诺来。
我先去黄泉等你,去找我好吗。
她哭着说好,可她忘了跟她说,她是不会死的,她不会转世,她们没有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