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很与众不同。
同样是生女儿,同事们都是取什么婷,什么萱,什么梦的名字。他不一样,他在地摊上买了一本诗词发展概述论集,回去没日没夜的翻了几天,然后兴高采烈的和妻子商量自己选好的名字。
虽然那本书印刷排版都乱七八糟的,但抵挡不住自己的一腔热血,硬是给从那乱七八糟的字里行间里扒出几句他不太懂却听起来朗朗上口的诗。
什么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他一边翻一边做笔记,感叹写诗的美,还是宋人更胜一筹。最终在众多或婉约或饱含愁绪壮志,闲情野趣的诗句中选了一个自己最满意的字。
桥。
牛郎和织女,许仙和白娘子,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总是和烟雨朦胧的江南小桥有关。
他原本想着就叫苏桥算了,但是妻子却不满意,说像男孩的名字,要加一个字。
于是他又回去想了半天,直到有一天熬到天明,他看着窗外还没落下去的月亮和已经迫不及待升起来的太阳,眼睛莫名的就湿润了。
太阳,是一切生命力的来源,是最至高无上,最纯洁有力的力量。它升起的方向是东方,他当即就下定决心要给女儿的名字里加一个东字。
希望她能够拥有像太阳一样,勃勃的,永不熄灭的生命力。
而苏东桥也确实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小姑娘。在乡下老家的时候溜鸡打狗,爬树摘果从不停歇。
到了学校里,老师将她任命为了前所未有的女体育委员,做游戏也永远是赢家,还是很多次校园运动会的短跑健将。
她朝气蓬勃,风风火火的,同事们都笑他生错了孩子,应该生个儿子才是。
他听到了总要和别人争论几句。
女儿怎么了,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还搞性别刻板印象那一套,他女儿不过是活泼好动了一点,和那些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臭小子们还是很不同的。
他觉得女儿什么都好,妻子却很不赞同他这种无边的溺爱,觉得女孩子家家还是要有女孩子的形象。
夫妻二人为此没少吵架。
那个年代还不流行补习班,但是何种课外的才艺兴趣班已经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妻子商量着要把东桥送去学习古乐器,他去问了问女儿。
或许是长大了,性格也变了一点,女儿考虑一下后就接受了妈妈的安排。
邻居们都夸她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文静,越变越漂亮,他听在耳朵里也很是高兴。
他们一家三口就在这样一个温润湿热的南方城市里过着平静的生活,直到那一天。
几乎摧毁了妻子人生的那一天。
他记得那一天是立冬,天气出奇的冷,冷风呼呼的刮在窗棂上,撞击的砰砰响。
同事约他去喝酒,说天冷了喝一点酒是最舒服的,他推辞不过,半推半就的也就答应了。
他没喝得很醉,回去的时候还是靠自己的意志力坐公车回到了家,刚一进门就看到妻子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子里急躁的走来走去。
他问她怎么了,妻子说东桥还没回来。
他带着酒侵袭后不甚清明的脑袋看了外面已经有点昏暗的天色,动了动虚软的手脚,安慰她说。
说不定是今天老师多讲了一些题目呢,放心吧,从学校回家才多远。
妻子还是不放心,说什么都要出去找。
他拦住她,给老师打了一个电话,得到了确实是拖了堂的回复,便安慰了一下妻子回去睡了。
他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是被妻子用剪刀扎醒的。
血液的流出让酒精的作用被抵消,他坐起来看着双眼泛红,面色极度紧张的妻子迷茫的问。
怎么了?
东桥还没回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妻子将钟表递在他眼前,让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着钟面上显示的数字,脑海中响起一声炸雷,身体里血液都凝结了,手忙脚乱的下床,随便的裹了一件衣服就和妻子出门了。
他们找了多久呢,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报了警之后,还找了许久才找到尸体。
那一天余洲城很罕见的下了一场初冬的雪,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大地上,铺在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
但是他的心里却像是雪崩一样,感受到了末日来临的绝望。
他们在一郊外的一个废弃很久的商品房的最里面一件发现了她。
警察们将她放在担架上抬出来,白色的布上躺着他十五岁的女儿。
衣衫褴褛,满脸淤血,面容已经面目全非不可分辨,手脚以一种非常人的姿势摆放在身侧,下半身赤裸着,会阴处血迹斑斑已经开始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