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绝帮所在的大沽到青刀门所处的洛州,最便捷的是走水路,迎上顺风的时候不出几日便到了。沈婳伊在这几天里宛如做梦一般,目之所及,手之所触的事物全都是陌生与疏离之感。
等下了船之后,除了硬盖在头上的喜红色外,沈婳伊什么都看不见了。没一会儿,她便听见众人的喧闹声、恭贺声,还有锣鼓鞭炮刺耳吵闹的动静。
沈婳伊感觉自己在大堂那儿待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木然了起来。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需要她说话,只要乖乖配合被别人牵着走就好了,谁也不会在意盖头下她所有的情绪与表情。
大喜之日,但好像不是她的大喜,她同大喜之日中的喜烛、瓜果、绸缎跟贺礼都没什么不同,只要收拾好了放在那里就行。
而大堂那儿所有的事情都结束后,她很快也被别人放在婚房内了,只要坐着等就好了。她不需要动,也不需要言语。
内院相比于前院要安静上一些,沈婳伊在婚房里坐到都快被困意给侵袭时,她听见了男子的声音,是她的夫君来了。
婚房内还有一些简单的流程要走,不过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沈婳伊的盖头被掀开时,婚房里除了他们已经没有旁人了。
话本子上总爱说婚房内的喜烛一多,房内便会亮如白昼。而她所在的婚房虽然燃着不少喜烛,却还是难掩夜色昏暗。她只能在这夜色中看清他的表情,她看着他的同时,他也在注视她。
沈婳伊清晰地看见赵万驷注视着她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的语调上扬了几分,问了她一句:“你不高兴?”
沈婳伊才意识到她的表情只能做到掩藏于盖头下,盖头消失时,她所有的情绪便展露无遗。至少他注意到了她不高兴,而她似乎就在等着别人在乎到她的情绪,把她从犹如溺水一般的窒息之中拉出来。
一被问及于此,沈婳伊马上想起了她的家、她所有在乎的一切,还有那些不得不在这大喜之日中被压抑着的憋屈,她一想到这便掩面哭泣了起来。她听见赵万驷的下一句话中夹杂着的不悦:
“嫁给我你就那么不高兴吗?”
沈婳伊一下子怔住了。赵万驷在烛光中握住了她的手腕,那份气力很大,她的肢体感受到了一股极度陌生与坚硬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战栗了起来。
“你怕什么。”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什么起伏的情绪。
沈婳伊感觉到自己在黑暗中被一个极度陌生与强硬的怪物缠住了,做一个温顺的妻子、服侍夫君,这些母亲教给她的三纲五常一样的东西在惊恐之中早就被忘光了。
沈婳伊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挣扎起来,但却没挣脱开他控制她时所使出的力度。
都说洞房花烛夜是花好月圆时,可她看不见圆月,也没见到花开,身体传来的剧烈痛感没让沈婳伊想起任何美好的东西。
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离经叛道的女儿,人人都在美化夸赞的洞房之夜,她居然只因为痛苦想起了之前看的志怪之谈,剥骨抽筋、啃食血肉,洞房外是荒冢枯木,而她身在蛇窝之中……
惊骇的一夜过去了。等她第二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她的夫君不见了,沈婳伊对此居然松了一口气。服侍她的碧纹和雨荷莲步款款地进了房内,让沈婳伊感觉到了些许安心。
等一切都收拾完时,碧纹在床上发现了一抹显眼的红色,她眉开眼笑,转过身对沈婳伊行礼恭贺道:“恭喜小姐,这床上有喜子呢。”
“你恭喜我?”沈婳伊听了这话,突然间只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要恭喜小姐了,新婚之夜有喜子是好事呀。”
屋内其他的侍女听见碧纹的动静,也都纷纷附和着恭喜她。
她昨夜想到的蛇窝与精怪、枯坟与荒木,这血迹分明是她被剥骨抽筋后,她的身体在战栗中给她留下的警示,警示她居然放任自己的身体进了蛇窝,受了酷刑。
她一看见那血迹只想到了疼痛,而她身边的人却把这警示看成了喜兆,纷纷来祝贺她。昨夜的一切原来都值得恭喜吗?
怪异的是她还是她周围的一切,沈婳伊感觉自己掉入进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说不出话,说出口便成了古怪。
青刀门的老掌门在他们成亲之后没多久便病重去世了,他的丧事匆匆处理完后,赵万驷很快就对她没了兴致,也不再乐意和她做对表面上琴瑟和谐的夫妻了。
他对她越来越疏离冷淡,她不动声色,但她身边的雨荷和碧纹早就替她着急了起来。她们给她支招,让她留住他的心,让她不要冷着脸,她得笑语盈盈,她得柔情似水地挽留住丈夫的心。
她们说的话沈婳伊一句也没有听。她知道她与赵万驷迟早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她心里甚至只希望这一步来得快一些,这样她就无需在赵万驷跟前强颜欢笑。
她不快乐。从新婚之夜跟他在一处开始,她就没在他身边感受过快乐。哪怕他们年少相识,已经相处过许多次,在外人眼中他们是青梅竹马,凑在一起是段佳话,她也从没快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