沨都的风雪凌然,寒风呼啸,刺骨嶙峋,刮得每个远行客都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天上飘着经久不绝的大雪,这雪从洛阳沦陷开始,零零散散持续到了现在,已有了三月之久。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这场足以颠覆九州的大雪却没有在地上留下一丝痕迹,它只是浇灭了洛阳那场大火,转而洋洋洒洒的飘向人间,蔓延九州。
落雪无痕,更加映照了这场大雪是上天对周天子的默哀。
姬姌倚着门栏,远远的眺望天子旧都的方向。
她身边侍女斜斜的撑着伞,轻轻唤她:“殿下,方才太子衍差人过来传话,说他下朝之后会过来。”
那雪落在红墙之上,将无数罪恶掩盖,姬姌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而吩咐道:“那便架琴煮茶罢,他与我三月未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
三月前四王联盟,洛阳城破,谁也没想到就在姬姌与其谈话之时,芗太子衍居然在背后擒了卫太子,卫王只得此一子,从小就视如珍宝,骤闻此消息,怒气冲天,反而先发夺人将姬姌抢先带走,后卫王与太子衍谈判,太子衍金口玉言,需让姬姌以王室公主的名义入芗和亲才肯放人。
卫王虽不想就这么将姬姌拱手让人,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应下,于是姬姌就被送来了沨都。
现如今她入沨都已七日,这太子衍才来见她,话想必是没有几句的。
但姬姌想见太子衍。
洛阳城破,九鼎哄抢,周王旗彻底倒下,谁知天子自焚,若不是为了一个让众人信服的理由,姬姌怕是早就没了命,但活着又如何,公主之名尚存,公主之实却不复存在。
姬姌本想随着王兄去了,却听闻卫王要拿自己与芗国交易,那日场景时常浮现,太子衍马踏洛阳,使得洛阳伏尸百万,姬姌是恨太子衍的。
这人,她定是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侍女唤作兰沁,是卫王送她的陪嫁之一,姬姌路上无聊,倒也与兰沁时常聊起天下格局。
此时兰沁合了伞,门内一个侍女已经在架琴,兰沁干脆就站在姬姌身边:“太子衍为人残暴,殿下与他言谈,需得小心。”
姬姌并不在意:“他们所图不过是我一身天子血脉,我要是死了,他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兰沁道:“如今四国乱世,不过蛇鼠一窝罢了,卫王荒淫,芗王残暴,郧王伪善,邺王搅在其中浑水摸鱼,这四国无论哪国夺得天子位,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姬姌自也是知道的,她道:“四国无一可用,却只是这场棋局,太子衍屡次步行险招,此次下棋不成,便直接耍赖作乱反擒了卫太子,这盘棋要是让他这么下去,恐到最后,他是要掀了这棋盘,若要拔除,首先便要将这作乱之人踢出局,这棋才能继续下去。”
兰沁将伞立在一侧,闻言靠柱抱臂,言语之前没有太多起伏,只是淡漠:“天下如棋,谁又会是执棋人呢?”
姬姌摇了摇头,淡笑道:“总归不会是你我,或许有一日,这执棋之人会出现在你我面前,届时你我被他无形之间摆布玩弄,而你我察觉不到,不定还要对他道句感谢。”
兰沁若有所思,许是在考虑之后的事情,过了一会她说:“或许罢。殿下,有人来了。”
说完这句话,姬姌提步走进屋门,兰沁只是规矩的站在门前,门外的婢子与兰沁低声交谈,片刻后,兰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殿下,来人说是你的旧相识。”
旧相识?
若是太子衍到来,想必以他的性子,也是不需通报的,但姬姌乍一听这话,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个旧相识指的是谁。
她在沨都,应该是没有熟人的,思虑片刻,姬姌让兰沁放人进来。
门被一只素手推开,来人裙摆微晃,腰间铭佩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头上钗环虽不多,却都是名贵的,只看着这一身装扮,想必来人也是芗国有头有脸的存在。
姬姌端坐在椅子上,见那人俯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周礼,姬姌便更加好奇此人的身份。
来人对着姬姌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她缓缓道:“民女洛禾,听闻殿下来了沨都,本该早些前来拜访,奈何身体不争气,又觉得殿下或许不想见沨都之人,这才耽误了些时日。”
“这也是奇了。”姬姌轻捻着袖口,语气虽然漫不经心,威严却在无形之间流露出口:“你既觉得我不想见你,怎么如今却来了?况且我竟不知道,何时与你有过相交?”
“殿下千金之体,我当年不过在洛阳与殿下匆匆一眼,心中敬仰殿下,却没有机会与殿下相交,方才只是害怕殿下不愿见我,这才找了个借口,望殿下莫要见怪。”
洛禾言语诚恳,此刻她低首站在姬姌眼前,规矩的道:“殿下要见那太子衍,我思虑再三,觉得有必要先在太子衍之前见殿下一眼。”
姬姌没有说话,只是支着头看她,仿佛在等洛禾继续说下去。
“殿下,容我说句大不敬的话,憬天子自焚,洛阳城破,周朝天下拉下了最后的序幕,殿下是如何做想的。”
其实城破之后,已经没有人在乎姬姌的想法了,她怎么想,其实都不重要。
能活到现在,也不过是诸侯觉得掌握了她,便有一个名正言顺接替天子位的借口而已。
姬姌想了想,露出一个极其无奈的笑:“是不敬,但现如今又有何妨,洛家的女公子,你见我,就只是问我这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