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更没有退缩的理由。
林木密集,敌人的骑兵行动不便,不得不弃了坐骑迎战。西大漠人块头太大,山林间腾挪不免艰难,但功法极其蛮横,一拳扫出能打断三五棵碗口粗的树。掌中长达一丈的厚背大砍刀更是有横扫千军之势,三两刀下去,密林就被砍出一大片空地。
斥候虽是在各种隐蔽、艰苦的环境中来去惯了的,行动敏捷,灵活机变,论修为却远不是敌人的对手,往往跟对方硬碰一下,就连人带武器直接废了。大伙只能几人一组互相照应,尽量依托地形反击,避免跟对方硬拼。
谢重珩也是第一次跟西大漠人交手。即使对方不过一二十人,且许多人都中了毒,受了不小的影响,但一身蛮力不容小觑。
他常年苦练,无论修为还是身手都堪称上乘,又久经战阵,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却也几次迫于形势,不得不将灵力运转到极致格挡。锋刃交击,纵然竭力化解对方的攻势,也震得他错觉半个身子都几乎裂开,不由暗自心惊。
好在他如今这把碎空刀是凤曦费了心思给他特制的,熔炼了九尾天狐的骨骸。若是换成大昭军中制式武器,很难说会不会当场就断了。
一行人且战且退,好不容易摆脱了这波敌人。途中清点人数,竟折损了近十人,剩下的半数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而他们交手也不过短短时间。
这一处尚且追来了这么多西大漠人,若是按原计划走,待他们赶过去时,被第一处临时据点引来的只怕都进入南疆境了,必然一头扎进敌人堆里。谢重珩当机立断,改变方向,从南疆山岭中迂回撤退,前往燕子口后侧。
众人竭尽全力,仍是与天狼联军冲得最快的一拨骑兵撞了个正着。
斥候人数虽比对方多出一半,却俱是连日奔波,又累又乏,还带着伤。拼死一战后,对方固然被尽数斩杀,己方也几乎全倒下,只有十几人挣扎着靠在一起,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唯二还站着的谢重珩与贺林也浑身浴血,伤得不轻。
贺林比同伴们情况好上一些,不仅是因着他极其快速的反应和敏捷的身手,更多的却是身边的同袍们好几次都在战斗中下意识地护着他。
但他们没有任何停下来休整的机会。巫氏军和天狼联军都已出动,不出一时三刻,整个燕岭山脉南北两侧都将成为双方交锋的战场。
众人咬着牙,拄着各自的兵器挣扎爬起来,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在夜色山林中前行。
大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了沉闷而持续的震颤,混着惊破云霄的厮杀声。显然,隔着燕岭山脉驻扎许久,互相装作不知对方存在的两路人马终于撞到一起,全力施为。
一行人没日没夜地游走于冷风密林中。即使再没有碰上任何敌人,但酷寒恶劣的环境,躯体的极度疲累,连同严重的内外伤势相叠加,也足够要了他们的命。
堪称九死一生后,朔风卷着雪花呼啸而下时,他们终于遥遥望见了燕子口另一端的大门,一个意味着他们终于从死境挣扎回了人间的地方。
当初的五十一人此时仅剩十四人,其中好几个都已经昏迷不醒,处在生死边缘。他们身上层层裹着厚衣物御寒,然而连同谢重珩在内,尚且清醒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仅剩了两三层破败单衣。
唯二值当庆幸的,一是他们的付出没有白费,计划成功了。二是一路行来没有发现异常,前两队拢共一百人应该大多数都顺利撤回了关隘。
谢重珩这么想着,看了看身边一群几乎只吊着一口气的人。
且不说他们眼下的状况,后面搞不好还有追兵,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即刻拼着最后一点精神先进去。但这里不是往生域,所谓的后方也不是他可以放心将性命交付的凤曦。纵然这群人里其实只有他一个是外人,守关的将士都是这些斥候多年的同袍,他也不能赌人性的善恶。
长期征战的习惯使然,谨慎起见,他仍是嘱咐众人暂且互相照看着,自己忍着一身伤势,慢慢潜过去先查探情况。
只是眼风一瞥之间,他只觉脑子里嗡然炸响,全身的血液霎时都冲上了头顶,握着碎空刀的指掌上青筋暴突。
关隘之外,鹿砦角堆叠,拒马枪冲天。以这些防御器械为分界,内外分别倒着一堆跟他一样身着深色衣服,头缠同色布巾,乍看像是巫氏军的人。
他们横七竖八躺了满地,覆着薄雪的躯体上都密密插着中心三境军|队的制式羽箭,鲜血浸润的地面都已然开始发黑,显然死去至少几日了。粗略一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即使隔着些距离,隔着漫天飞扬的雪粒子,也能看见不少人瞪得眼角都几欲裂开、到死都不肯阖上的双眼。两面龙血二营的战旗一内一外,已然被射得破烂不堪,浸透血污尘泥。
正是随谢重珩外出执行任务的前两拨斥候。
纵然他不曾亲见当时那一幕,也可想见,守军竟是趁这些多年的同袍满怀希望、全无防备之时,集中射杀。对方下手不仅迅速,且极其狠绝,连逃离的机会都不曾留给他们分毫。
而他的计划中,他们原本是最有可能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