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珩“嗯”了一声:“师尊说得不错。如此一来,大家都咬牙赌一把,能拖就拖,能敷衍就敷衍。实在不行,等天绝道放下了再拼也来得及。若不然,叛军长驱直入,攻入永安又与他们何干?”
但南疆境跟白氏军心照不宣地对峙而不交锋,从眼下来看,是对大家都最有利、唯独对平西大军最不利的局面。他们能等,他却等不了。他们不想战,那就祸水东引,逼他们战。
组成叛军的两种势力,其营地并不在一处,而是各自驻扎。他特意放过了白氏军,而是选择了北临天狼联军大营,南靠巫氏军驻地的位置作为每一队的临时据点。
凤曦拖腔懒调地挑明了他的打算:“所以你让我秘密搜集流通在黑市中的各种毒蛊符咒,就是为了栽赃给巫氏?白氏军熟悉大昭内情,就不怕被他们识破了?”
谢重珩笑道:“只要有就成,究竟是不是出自巫氏都不打紧。左右我要对付的也不是白氏军,而是从万里之外的西大漠而来的天狼联军。”
“这些人本就天性暴虐恣肆,跟白景年联手无非图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利益,又一向看不起龙裔族人的兵法谋略,觉得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奸猾诡计。没招惹巫氏也不过因着双方暂且相安无事,并非真正就听从人数更少的白氏军的指挥。”
“何况二者敌对多年,本就多有龃龉。我不信他们真就能抛开宿怨,像从前的宁氏和谢氏一般,精诚合作,对抗共同的敌人。”
“天狼联军分不出偷袭之物与巫氏到底有没有关系,突然受到挑衅甚至伤亡,暴怒之下,根本不可能还会忍得住不动手。届时无论白氏军有多么精妙的兵法谋略都成了废话。”
叛军对巫氏军开战也就成了必然结果。
此计说穿了似乎极其浅显、容易。但真正实施,却必然要对敌我形势十分清楚,尤其是精准掌控对方的人心,且前期必然要有相应铺垫。若是盲目为之,只会让敌人的联盟更加坚固,同时让自己陷入更为危急的境地。
虽说兵不厌诈,凤曦也早领教过他在战事上的手段,此时仍是忍不住为巫氏哀悼了一瞬:这是否也诈得有点狠了?本就是兵五家中实力最弱的一支,这一轮下来,怕是要再被削去不少。
默了一默,他懒散地换了个话题:“此行风险巨大,一旦被南北任何一方察觉,都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些凤北宸的兵士竟会听你一个外来将领的号令,倒也是奇事一件。”
谢重珩笑道:“很简单。大家都上了同一条船,不全力以赴就是死。唯有先拼死破局才有一线希望。何况有谢氏掌执的亲侄子带队,深入危机最大的地方,必然也不是为了要坑害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军|人自然也不惧险中求一把战功。”
想想又补充:“不用太过担心我。只要后路没断,齐正初和燕子口那边不作什么妖,寻常情况我能应付。倒是你自己,多提防帝宫里那东西。”
一路踏雪履冰地急行,第二拨人中途留下。谢重珩带走的是最后一队人,目的地也最远,自然,也最危险。
赶到了预先确定的位置,选中临时据点后,他带着人潜伏下来。
此时还是下午,两支临时分出的警戒小队分别潜伏在燕岭山脉两侧,盯着天狼联军和巫氏军大营。剩下的人暂且在相对避风的隐蔽处饮食、休整,以备晚上的行动。
这种时节野外条件之艰苦自不必说。山风呼啸如同鬼哭,单单听声音都能刺得人脑中炸痛。一行人为了速度和隐蔽,都只保留了必要物资,军中配备的制式御寒服都是挑的薄款。若不持续运转修为,哪怕是他们这样特别训练过的精壮汉子也扛不过半个时辰。
生火取暖、搭帐篷、做饭这些更是不用想,只有随身携带的干粮。至于水则尽量就地取材,取积雪中间层相对干净的部分食用。
吃这种饮食也有说法。要么拿碗装上雪,以修为融化了,就着干粮吃。要么直接在嘴里塞一把雪,含化了再吃。
斥候们都是胆大心细的主,从离开燕子口起,一路上见谢重珩掰开冷硬如铁的面饼,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就着积雪吃着,一想就知道他曾经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过惯了这种苦日子。
旁边几人都不断往他那边瞟。有个离他最近的斥候终于忍不住了,吞吞吐吐地问出大伙憋了多日的疑问:“谢,谢统领,这东西你也能吃得下?你不是谢氏嫡系的贵公子,从小就山珍海味的么?”
谢重珩一顿,突然就想起往生域中,刚刚在天璇镇起步之时,连他和凤曦都只能吃一半野菜一半黍米的饭食。又想起灵尘境火云城里,连纸张皮甲都煮食殆尽,不得不以敌人和同袍的尸体为生,最后再无任何可食之物,不惜动用邪术断绝轮回,死守孤城两年多的谢烟诸将士,不自觉地沉默一瞬。
他不动声色地敛着心绪看过去,见说话的果然是这批一百五十人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斥候。
那人只有二十多岁,一张总是笑眯眯的娃娃脸,没事就喜欢跟人聊天,性情爽朗,很招人喜欢,在一帮基本都五十往上的同伴眼里就是个孩子。虽说不少人都是第一次合作,但大家平常都愿意多照顾一些,他印象深刻。
不知是不是怕此人的口无遮拦冒犯了统领,紧挨着他的一个面带刀疤的斥候冷着脸,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