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也是你的孩子!”
凤父依旧真假难辨地深情微笑,温和中隐含悲伤:“他固然是你唯一的后裔,但身上同样也流着世仇的血脉。”
“你若不是愧悔伤痛到了极致,又怎肯真正抛下所有过往和仇恨,倾尽心力去与天道做交换,化解他身负的双重诅咒、无尽罪孽?我族后世的子子孙孙,又怎能彻底摆脱与生俱来的苦难?”
“师尊,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族群唯一的后裔,折磨起来感觉如何?是不是比我们这些纯粹的仇敌强得多?”
“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终究支撑不住那些过往那些罪孽,那些他亲手造就的伤害与痛苦,白色人影嘶吼着跪倒在地,蓦地发起狂来,周身威压瞬间爆发。
偌大一座坚固而宽敞的宫殿猛然炸开,碎裂的石块满天乱砸,烟云般的尘灰笼罩着整场幻象。整个空间都剧烈摇晃着,竟似要就此崩坏。
凤不归恍如不觉,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在炼狱里拖着一口气苟活,煎熬着撑到现在,只是想当面问那个人一个问题。
虽然他现在已经知晓了一切真相:原来他没有寻常意义上的父母,曾经百般纵容他的母后其实跟他毫无关系,不过是甘心替他父皇掩饰他真正来历的帮凶。
原来他的出现和存在,都不过为着一场没有丝毫人性的肮脏算计。
原来他只是个为了后续的子孙后代能彻底摆脱诅咒的工具,牺牲。
原来他这些年经受的所有折磨,一点一滴全部来自于他的另一个血脉至亲……
但他仍然想亲口问那人一句,亲耳听他说一个答案。
多年的酷厉残害终究严重伤了凤不归的根基。刚刚被重塑完毕的躯体上剧痛蔓延,虚弱无力,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匍匐在地上。
鲜血淋漓浸透了雪色乱发和破烂衣衫,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刚从血海中爬出来的。但他全不在意,仍是挣扎着往他的父皇爬去。
身后留下一道蜿蜒血痕。枯瘦而狼狈的孩童一点一点,爬到伏在地上的人影面前,停住。
碧色瞳孔周围一片猩红,眼眶中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血水。他竭力抬起头去看他,声嗓微弱,嘶哑质问:“为什么?”
“父皇,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将我带来这个世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凤父身形模糊不清,却明显可见半张脸都染着血色。他声嗓温和至极,话语残忍至极:“你什么也没做错,唯一错在生不逢时,不该被上天选中,不该被我亲手创造出来。”
“我族所有先辈倾尽一切,期盼终身,都是为了等这一天。我不可能舍弃他们的所有牺牲,只好奉行先辈遗命,不得不为之。”
隔着漫天尘埃,他转头望向那白色人影,略略一顿,声音里终于带了些真心的笑意:“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还要活下去。”
“我责任已了,莫说我承着阖族与生俱来的诅咒,魂魄片片碎裂,不可入轮回,纵然早已刻满了邪术,残破不堪,不容于天道,我也绝不会留给你去肆意磋磨。”
感知到这里,房间里的“墨漆”抽出神识,微有怔愣,却没收回按在谢重珩头顶的手。
这个世上除了时间,哪有什么真正的永恒?当初以为刻骨难忘、可以延续到地老天荒的恩怨情仇,终不免成为悠远岁月中的一缕烟云,消散无踪。
末代人皇的结局,他自然清楚。后来的事情他虽没有亲眼见到,却也能推测个大概。
若干年后的现在,凤烨与沧泠都已身化枯骨。一个被刻入活偶人法阵,重新成型,以违逆天道、终身受法阵指令控制的邪物身份继续活着。一个却被亲生儿子挫骨扬灰,碎裂成无数尘埃,用以点血入骨,操纵往生域中的幽影大军,为将来的计划做准备。
当事人早已几乎死绝,只剩凤曦一人做了诛妖六劫渊的中枢,挣扎前行,不死不灭。
沧泠要他至死都记得昔日种种。他无法改变已经刻入神识的那些东西,伤害他的人也早已死去,连魂魄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他就算想报这血海深仇都无从说起。
心魔幻象是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投映。他只能将记忆里,这些与他的过往息息相关的至亲、至仇全都遗忘了面目,未尝不是一种切齿痛恨。
微微叹息一声,“墨漆”回过神,不着痕迹地运转修为。
原本用于封锁凤曦的法阵第二层启动,开始侵入幻象,寻到其中两道神识的记忆和心智,在关键之处做微小的模糊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