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最重要的,谢公子务必要记住。”“墨漆”不疾不徐,温和警示。
“我教给你的功法虽有屏蔽心魔气侵蚀的效用,但前提是你神识清明,固守本心。若是察觉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必须即刻抽身出来,再做打算,切忌逞强。”
“否则,一旦被心魔气趁虚而入,届时你所看到的、所经历的,也许就不仅仅是对方的心魔和幻象,很可能还有你自己的。更可能二者合一,双重混杂。”
“神识所构建的世界本就虚实相错,变幻莫测,真假难辨。真走到这一步,莫说你们自己再难勘破,神识将在无尽的光怪陆离中慢慢耗竭,就算洪荒神魔降临,也很难救得了你们。”
“墨漆”将所有操控神识的功法尽数相授,又补充了些进去后需要注意的点。谢重珩点点头,示意自己都明白。
直到此时,他终于发觉自己之前的态度着实有些过分了,于是诚心道歉:“实在抱歉。我……担心他,心里一时有些乱。”
对方温和微笑,一副并不介意的了然的神色。
谢重珩前后思索一回,想起当年往生域中,二人那场意外后,墨漆出于责任,曾说过要跟他的话。虽则他当时就拒绝了,那人却还留下一句“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他确信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他二人互相都绝无半分这方面的意思,从来没当回事,也就再未提起过。
只是他如今这般毫无保留地维护凤不归,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换成他站在墨漆的角度,心里多少也会有点不是滋味。
过往终归要做个了断,谢重珩终于决定摊开来讲清楚:“从前那件事情都非你我情愿,过去的就过去了。大约无论什么感情都是无缘无故,说不明白,也没有道理可讲,更不分什么先来后到。”
“我也不知道以后将会如何,你我仍是并肩携手的盟友,但也只能止步于此。先生以为呢?”
“墨漆”茫然一瞬,却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骨子里良好的修养让他依然温和从容,却也难以掩盖他的莫名其妙。
谢重珩没工夫深究。实则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实在抹不下脸皮再就此事讨论更多。
他花了些时日准备。一则仔细查探墨漆教给他的功法有没有问题,二则尽可能地习练、熟悉,三则,做好足够的筹划,确保他对自身情绪的克制和对神识的绝对操纵。
凤不归未必肯相信他,将一切都交给他掌控。他若心志不够坚定,自己固然难免深陷其中,再也回不到现世,癫狂而死,那人也将崩溃失控,成为毁天灭地的真正的妖邪,遭受天道法则的惩戒,形神俱灭。
一切准备就绪,“墨漆”将他送进了封禁凤不归的法阵。
那是客栈的一间上房。法阵构造出的结界将它与外界整个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天地。素衫雪发的妖孽躺在柔软被褥中,凝霜长睫阖着,呼吸轻缓,安静得像是一幅精心描就、堪能以假乱真的画。
然而这般平和美好的表象之下,又该是怎样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谢重珩将一封密信放在他手里,俯身慢慢摩挲着他异常精致而苍白的面容,仔细以目光临摹着他的眉眼。片刻,他躺在旁边,开始运转功法。
按墨漆的指点,第一步,要从纷繁芜杂的过往和幻象中,找出对方无法释怀的心结和恐惧的根源。
凤不归的神识中,充斥着谢重珩曾在他和凤曦、墨漆身上都多次感知过的绝望和痛苦,幽暗深渊一般。三者如出一辙。
但与那两人的死寂认命甚至自觉维护不同,他在拼尽一切挣扎,想要逃出来重见天日。即使已经折腾到奄奄一息,仍是不肯放弃。
最初所见的幻象几乎都跟谢重珩有关,因此他很容易分辨出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又是虚妄。
那方虚妄的神识天地间,凤不归意念幻化出的“谢重珩”仿佛走向两个极端的疯子。
“他”忽而紧紧拥着那人瘦削的躯体,亲吻着他,缠绵悱恻,像是拥着一生的珍宝,说着让本尊听了都羞愤得恨不能钻地缝的情话。转瞬间却冷酷如冰,口口声声“妖邪”、“罪孽”、“祸害”,毫不犹豫地将对方一击毙命,决绝得如同生生世世的仇人。
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过程,同样的结局。
整个幻象中充斥着两个激烈交锋、似乎不死不罢休的念头,震得旁观的神识有如刀割般刺痛。
一边是:“他对我的情意不是假的。我为什么不能抛开那些枷锁,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他亲近他?”
另一边却是:“他只是想让你尝尝从云端跌进地狱的感觉罢了。只要你稍微触到他的底线,他会毫不犹豫地背弃你,甚至亲手杀了你。”
交锋的中心在于大昭,在于百姓,在于天下,在于凤不归和墨漆都曾跟他提过的,推翻凤氏江山、打破旧秩序、建立新体系之战。
两个念头犹如两柄神器来往对抗,所过之处天崩地裂,寸草不生。仅仅这种没有止息的轮番碾压,已经足够让一个人精神崩溃。
从凤不归孤身前往对抗天绝道至今半年,也许日日夜夜都是这么过来的。谢重珩自问若是换成自己,未必能坚持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