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宜耐着性子,将那本薄薄的案卷看了一遍。
当时事发在秋日,海城的温度还算凉快,尸体在又一直存放在义庄,被人看守着,未曾遭到太大的破坏。
待到暗探来到海城之时,虽然已经是过去了十数天,但一些关键的线索还留存了下来,被记录在了案卷之上。派去的暗探之中便有验尸的一把好手,按他的说法,方正德并没有吊死的特征,所以更倾向于是被吊在门头之前便已经咽气。
海城的衙门本来想将他的尸体运回京城,送至大理寺,可是去被告知路途遥远,说不得在半路就会臭掉。
县令不想将这个烫手的案子留在自己的手上,一直催促着京城来人。
但当时的大理寺一直都是李群玉的人,他们巴不得这个老对头死在海城永远不回来,所以一拖再拖。待到他们赶到之时,本来的证据也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留在京城之中的方家人自然是不愿意的,方夫人和方家的祖母找了自己所有能找的关系,还拿着方正德寄回来的家书找到了楚微清,请求他还方正德一个清白。
只可惜楚微清手上的证据不足,虽是证明了方正德是自己派出查案的。却被那群老臣以他被蒙蔽为由,联名上书,请求将方家人绳之以法,莫要让他们这群扰乱税收的人逍遥法外。
另一方面,一直在争取公道的方家人突然闭了嘴,不管那群文官在他们身上泼什么脏水也一言不发。
当时把楚微清惹急了眼,亲自出宫去找方夫人谈,但对方却只请求他保护好自己家最小的孩子。他从小在青屏山长大,与这里所有恩恩怨怨没有关系,希望他永远不要被牵扯进来。
在方家人的沉默之下,大理寺迅速将案子定了下来。从罪名都犯案的逻辑都无懈可击,像是早就已经等着这一天一般,让当时几度想要推翻这个案子的楚微清无法下手。
那段日的朝堂,每日都有人跟他说法不容情。
若是今日以这小小的家书翻了案,他日人们若是也打上了这盐场的主意,是不是也效仿此案,做出一封家书即可?
方君宜静静地听着,他沉默地将手上捏皱的纸张抚平,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楚微清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情况,平心而论,这事之上是他多有疏忽。倘若能早一些将方家人保护起来,或许就不会突然改口,沉默地将这些罪状认下。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头上的一根刺,难以用三言两语去抹平,更何况是方君宜呢?
“那陛下是怎么做的呢?”他问。
楚微清答道:“孤把大理寺上上下下换了一遍血,将那群蛀虫全都找由头处死了。”
那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手上干净的。之前拿不下来是因为李群玉咬得紧,这次能换血也是因为他自认自己得了利益,用大理寺换楚微清手头上能当大用的人,他不算亏。
方君宜很快便理清楚了这之中的弯弯绕绕,很快,他又想到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
“我那日见李群玉,他说,陛下处死方正德也有苦衷,是大家逼着你做的。这话里话外,全是让人想不通的暗示。”
楚微清听得青筋暴起,猜想过李群玉定会挑拨离间,却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罢了。
他冷哼一声:“说话谁不会,孤还说他为了方大人的事跑前跑后,实在是仁至义尽。”
方君宜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他的心中所想,楚微清此刻的心绪很乱,什么都有。他甚至能听到一点当初楚微清去找方夫人时的回忆,但只是很零散的一两句,除了证明楚微清没有说谎之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或许是细细察觉到了他此刻的失落,竟是从角落之中蹿了出来,蹿到了方君宜的身上。
他在方君宜的怀中转了个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卧下,用自己漂亮的尾巴轻轻地拍打着他的手腕,吸引他来摸自己手感极佳的皮毛。
方君宜不由得有些好笑,他其实很早就已经难过完了。不过是他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将这个公道找回来。他伸手揉了揉细细的头顶,在顺着一路摸到尾巴尖,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真的能让人愉悦不少。
“陛下?”他忽地伸出手,挠了挠楚微清的下巴。“你在担心我吗?”
自然是担心的。楚微清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很明白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正因为此才越发担心方君宜会钻牛角尖。
“为何不担心,孤可是答应了方夫人,会护你安全。”
楚微清不由自主地顺着方君宜的手抬起下巴,有那么一瞬间,方君宜觉得他乖得不像话。比起万人之上的天子,楚微清更像一只假装自己被规则驯服的狼。
他突然觉得司天监有两把刷子,这人确实是像命犯贪狼,东宫那位小太子都比他像紫微。
楚微清虽然没有方君宜这读心的本事,但他向来对人心的把握都很准确的,他觉得方君宜似乎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方君宜听到这句,垂下眼眸,掩饰自己逾矩的想法。
“那盐场的场主是谁,有定论了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