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添巽不再单单扣门,直接大声道明来意:“开门,我乃朝廷特派巡检!开门!”又是一片寂静,随后门内传来一串嘈杂的脚步声,深浅不一,步调不一致,孟添巽身子微微前倾,侧耳辨别竟有十多个人,重新站直,等候里面着急忙慌的人前来开门。
吱——
厚重的铜门向内打开,负责开门的是两个未蓄须的年轻衙役,拉开门后两人各自回到队伍的末端去了,左右两边各站着七个衙役,站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蓄须的壮年衙役。
左边为首的衙役眉毛在眉峰处被一条两寸长的疤痕断开,一直延伸到眼尾,稍有不慎眼睛就岌岌可危了,白色的疤痕向外凸起,与周围坑坑洼洼的黄褐色皮肤格格不入,鼻翼肥大,鼻头绯红,操着一口黄牙,粗犷的嗓音说:“敢问您是谁?”
“孟錾,六品巡检。”孟添巽压低声线说话,扬起下巴,毫不客气的喊道:“叫你们县令出来回话。”孟添巽高这个发问的衙役一头,以一副鼻孔看人的张狂傲慢表情看着他。
官大一级压死人,整个县衙里官位品级最高的就是七品县令了,现如今来了个六品的官员,刚刚开口的衙役解释道:“原来是巡检大人,失敬失敬,您请,知县大人正在堂内处理卷宗,小的马上去将知县大人请来,您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我先让人带您去歇歇脚,吃口茶。”用下巴左右点了刚刚开门的两个年轻衙役“你,你,带巡检大人去客堂歇息片刻。”
刀疤脸衙役转脸又赔笑道:“您先请,您先请。”手臂向县衙内展开,毕恭毕敬的请孟添巽进来。
孟添巽轻哼一声,身子往旁边微微一侧,没好气的责问道:“你没看到我的马吗?”身后的赤马听懂孟添巽说的话,吭哧吭哧附和嘶鸣一声,甩动他的头以示抗议,赤色长鬃毛跟随头部动作张狂的在空中飞舞。
物随主性,人精的刀疤衙役那还看不出面前这人的性格,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赶忙对着剩下的资历不如自己的衙役吆五喝六道:“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快去把巡检大人的宝马牵引进来,好生安顿和招待。”
排在刚刚两个被吩咐来招待孟添巽的衙役前面的两个赶忙行动,“是。”两个臃肿的人影跑向县衙外的停马处。
空荡荡的道上只剩下孟添巽的一匹马,魏鸿渐的马消失不见,早已被魏鸿渐安顿到别处去了,连带着不符合孟添巽刚刚立住的形象的破旧布包袱一同消失。
孟添巽用鼻音发出早该如此有眼力见的回答:“嗯。”还算满意的抬脚跨进县衙大门,两位年轻衙役弯着腰走到孟添巽的两侧为他开道引路,其中一个机灵热情的说道:“巡检大人,请随我来。
孟添巽依旧没有给他一个正眼,昂着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客堂进发。
一路上,那个尖嘴猴腮,瘦的像只猴子的年轻衙役以一口带着浓厚乡音的官话向孟添巽热情介绍自己,不断试图与孟添巽搭话,奈何孟添巽全程不接话。
县衙内与孟添巽在县城内看到的荒芜景象完全不同,除开在门外就看见的绿油油的冒尖大树外,还闲情逸致的种上花,庭中盆景自不用多说,每一根枝叶都被精心修剪过,六盆造型各有千秋,各不相同。不是县衙中有人在园艺上有钻研,就是专门请人照顾的。
有闲或是有钱。
客堂却是十分狭小,一个单间里一张发灰的旧木桌子,木桌一面靠墙,墙上有扇半开的纸糊窗户,因着一面贴墙的缘故,还省去一根烂木长椅,孟添巽选择正对着窗户的长椅坐下,手边的长椅角还被磨平了。
虽说孟添巽完全不接招,但是张大的热情不减,“巡检大人您先请坐,张二,还不去给大人倒杯茶来。”将按资排辈的陋习做派学了个十成十,威严的吩咐旁边资历更小的刘二倒茶,自己则站在旁边一刻不停向孟添巽搭话。
聪明反被聪明误,话没搭上,先将自己的老底全部在孟添巽面前抖落出来。
什么自己因为家里人脉广,轻轻松松就将百姓的赋税收上来而被破格招进衙门,不就是靠关系走后门吗?
什么自己打小助人为乐,在乡霸朋友欺凌七十岁孤寡老人的时候成功劝说了一次,不就是坏掉的脑子突然抽风终于罕见正常一次吗?
什么自己得到县令乃至县衙内所有人器重,大事小事都会吩咐安排自己去做,不就是在按资排辈的环境中资历最浅,可以被所有人呼来喝去吗?
说的那么清新脱俗,看来言辞修饰是当官的一堂必修课。
另一边,内室中书案上悬挂着“天道酬勤”题字,左下角题有署名和题字日期——袁志忠,天乾元年九月初五。
脸颊没有二两肉的赵知县正在内室里勤勤恳恳提升书法功底,白露宣上写有“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赵知县有感生死之悲之痛,搁下笔,摇头晃脑的伤怀起来,狭隘的五官紧缩在无二尺宽的脸中央,显得更加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