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结束,神色各异的家长们和学生们纷纷涌出。拎着孩子肩膀的,把孩子直接踹出校门的,着急回家做饭的,急着去打牌的,他们活生生的脸,像打翻的调色盘,有的是喜滋滋的红,有的是冷冰冰的蓝,有的是气冲冲的黑。
姜源就是红色的,赤红色的。
姜暮跟着笑容满面的姜源往外走,尽管眼睛极力地掩藏着,但他那喜气洋洋的眉毛和括弧形的法令纹仍然不遗余力地展示着他的幸福、满足、得意。
在校门口,他们遇到李舰。
他的黑色桑塔纳停在墙根下,李舰正神色自若地站在车前,往学校里张望。
家属们大多都是水厂职工,见到他都要道声好,而李舰则挥手回礼以示他的平易近人。
神采飞扬的姜源上前打招呼,殷勤地递烟,点烟,然后攀谈。
姜暮站到姜源身后,听他们讲话。
姜源问:“嫂子没来?”
李舰无奈:“前天散步时摔了一跤,这段时间在家里养胎。”
姜源惊讶,“出了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也不提?现在情况怎么样?”
李舰自责道:“这事都怪我,你知道的,厂里最近事情多,她月份大了,我实在没时间照顾。还好她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不妨事。”
姜源道,“嫂子的健康可是大事,雪梅昨天还张罗周末去看看嫂子,这样一来,不如让她今天晚上就过去,您如果没时间,可以先让雪梅照顾着,您为了厂里的事操心,这后勤工作也得有人帮您做好不是。”
李舰赶快摆手:“让弟妹不用麻烦,她又没那么金贵,烜赫他姥姥已经来照顾了。而且,影响不好。”
姜源意有所指道:“现下副厂长职位空缺,跑销售的事您还要一手抓,您辛苦了。”
李舰道:“为了厂里的效益,就算我倒下,工作也要做好,虽然我们是小企业,但我们经营的是上千职工的生活命脉,辛苦是应该的。”
司机闻言搭茬,“厂长就是厂长,思想觉悟就是高。真庆幸厂里有您这样的领导。”
李舰却笑道:“这不是正好说反了吗?是我李舰庆幸能够有机会在矿泉水厂施展拳脚,更庆幸有你们这些任劳任怨的下属。”
姜源看了眼司机道,“跟着李厂长,该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姜暮站在他们身后,眼神飘忽地看着校门口,看着那些一边走一边看向她们这里的人群,有的盯着李舰,有的盯着招摇的桑塔纳,有的盯着他们外表板正内里却褶皱的西装,盯着他们的文明的眼镜。
她微微侧过身,让自己的身体隐藏到姜源身后,让夕阳将她的影子和姜源的重叠。
李舰沉吟后又正经道:“不过,姜主任确实提醒了我,副厂长的选任应该提到日程上来,不能再拖了。”
姜源试探:“至于副厂长的人选……”
话没讲完,校门口出现一阵骚乱。
一脸愤怒的张文斌随着人流涌出来,嘴里骂骂咧咧,一边走一边要按住张朝的后脖颈,被张朝挣脱开,张文斌又挥手扇他脑袋,又被张朝躲过,一个想压制,一个偏偏不受压制,桀骜不驯和青春期叛逆写在少年的举手投足间。
姜源便不好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张朝扫了眼姜暮,神色冰冷,嚼着泡泡糖目光斜斜地看向后面涌出来的棍哥和大乖,跟他们比划着拳头,嘴巴没出声,但口型一看就是在骂人。
姜暮又往姜源身后缩了缩。
李舰抬手招呼张文斌,道:“今儿我回家属楼宿舍,老太太最近痛风的毛病又犯了,咱们今天都上我的车,我一路送你们回去。”
姜源朝校门口涌出的人群张望一阵,问:“李煊赫呢?不等李煊赫?”
李舰无奈,“请假了,又没来上课,以前有她妈妈管着,他都不愿意上课,这些日子,她妈妈病了,他更放羊了。”
张文斌顺手要给李舰开车门,姜源却眼疾手快,上前一步,躬身一手打开车门,一手挡着车顶,让李舰上了车。
张文斌看了眼姜源,拍了拍裤腿蹭到的车底灰,戏谑道:“姜主任年龄这么大,动作还挺灵活。”
……
托李舰的福,回去时可以搭乘他的私家轿车。
李舰坐在副驾驶,其余四人都挤在后排座。
姜暮旁边坐着张朝,瘦骨嶙峋的两人几乎叠在一起,姜暮不自觉地往车窗外靠了靠。
黑色桑塔纳在路上驰骋,车窗开着,沿着盘山路飞速破开视野,浓绿的、淡绿的、墨绿的、葱绿的、灰绿的影子,伴随着窗外的风,朝她灌来,猛烈且润泽。
起风了,要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