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缘愕然道:“竟有这样的事情?”
这一副涉世未深的愣头青模样成功引起旁人的叙事欲望,便随口对她道:“也是那愚妇糊涂,不慎流产却怨怼到丈夫头上,竟半夜趁丈夫熟睡将人砍死了,你说这人也真是奇怪,年前还拼尽一切带丈夫不远万里求医……”
阿春听入了神,下意识开口问道:“其中可是另有隐情?”
在场诸人面色一沉,将她又吓退去。
有人道:“没什么隐情。”
言罢,又随口提了几句这几天的天气、其他人的近况,试图将这个话题揭过去。
可杜宣缘却开口:“既然事实明确,按大成律法办就是,又有何纠结难处?”
“这……”身旁的官员面面相觑。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位路过的年轻人,是新任的督军御史。
只要占“御史”二字,行监察之职,官场老油条也就罢,自个儿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像这种愣头青最难缠,叫她好奇起来,保不齐会牵扯出什么麻烦。
众人还是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人朝杜宣缘小声开口。
“陈御史,你可知这女子的夫家,姓王。”气音若有若无地传到杜宣缘耳中。
姜州刺史也姓王。
杜宣缘目光一顿,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笑来,对其他人道:“原是如此,在下匆匆抵达姜州,还不曾拜会过王刺史。”
周围人也都笑起来,气氛再度其乐融融。
——这御史虽年轻,但显然是个懂事的,他们自然放下心来。
不多时,这场宴会的主人终于登场。
虽然是王刺史邀请杜宣缘赴宴来的,但他并未对杜宣缘有多的注意,只寒暄几句,问了问皇城近年来的风土人情。
杜宣缘笑着应答,滴水不漏。
若是一个怀揣着叫高官另眼相待的年轻人,恐怕要被王刺史这种特意积极邀约,宴席上又不冷不淡的态度刺激到。
不过杜宣缘的心思全然不在拉帮结派上。
丝乐钟鼓暂歇,宾主尽欢地散去。
两个格外年轻的身影怎么来的、又怎么离开。
王刺史抿一口去年的陈茶,眉头微皱,听着门房回禀,浅浅“嗯”了一声,挥手令他退下。
“那个陈仲因有点意思。”
他下首的长史道:“待人接物,行事老道,不像个二十岁不到的寒门子弟。”
王刺史轻笑一声,道:“这是穆旗奔的福气,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好吃好喝招待着,送走便是。”
长史应了一声,又道:“常峪县令说的那件事。”
王刺史“啧”一声,手中的杯盖落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一个王家旁支,既然证据、口供齐全,按律法办事,总问东问西的做什么?”
.
“哥哥。”
阿春见周围没什么人,凑到杜宣缘身边小声问:“那个杀人的女子,是张哥哥口中麻烦你打听的人吗?”
杜宣缘笑道:“想知道?自己打听去。”
阿春闷闷“哦”了一声,又在杜宣缘身旁絮絮叨叨:“西梅镇人,嫁给王家,年前带重病的丈夫求医……我觉得就是张哥哥心心念念的姑娘。”
“光觉得可没用啊。”
阿春自顾自道:“可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丈夫,她几个月前分明是那样渴望自己的丈夫好转起来……”
杜宣缘不回话。
阿春又道:“说不准她的丈夫只是旧病复发,旁人误会了呢?”
“你读过《洗冤集录》?”杜宣缘突然打断她的话。
“啊?”阿春一怔,摇摇头,“没读过。”
她连《洗冤集录》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杜宣缘扫了她一眼,道:“我们不做判案的营生。”
阿春愣在原地。
待她回神时,却见杜宣缘已经走远,阿春赶忙追了上去,道:“可哥哥不是答应去打听那位姑娘的近况吗?”
“是啊。”杜宣缘应得干脆。
“明天早起去趟西梅镇,打听打听张承绩的旧青梅,即便当真是那杀夫犯妇,这不是还没有处斩吗?能问问近况。”
阿春这回是彻彻底底愣住,定在原地看着杜宣缘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连自己怎么回到驿站、上床睡觉都不记得。
一大早听见隔壁屋传来动静,阿春“腾”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噔噔噔”跑到门口,抻着脑袋看外边的情况。
杜宣缘已经收拾齐整,偏头看向阿春,道:“收拾一下,准备去西梅镇。”
阿春又高兴起来,急急忙忙换上半旧的衣裳。
她一觉睡醒,觉得是昨晚夜色太凉,让她听着杜宣缘的话都有些心寒,实际上“哥哥”并不是那个意思,她一定会伸出援手的!
直到她们顶着凉飕飕的小雨,抵达西梅镇所属的常峪县县衙。
阿春晕晕乎乎地看着大人们你来我往。
直到跟着杜宣缘一脚踩进阴森森的牢房,那股刺骨的寒意再度席卷而来,令她牙齿都在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