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缘看着他颤动的双眼,强抑的镇静下满是惊惶。
从一开始,杜宣缘就想尽办法把陈仲因拴在她身边。
陈仲因自觉愚钝,可也不是对杜宣缘的目的一无所觉,但他并不反感杜宣缘的掌控,他甚至为自己能有价值、被人在乎而高兴。
可现在杜宣缘不要他了。
经历苍安县一行,她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她看见了更广袤的天地、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不想再与他继续纠缠。
可是……
可本就是她拉住欲往泥沼深处走去的自己!她向自己许诺了一个家!
杜宣缘长叹一声,道:“抱歉,陈仲因,是我的错。”
这不是陈仲因想听到的答案。
他闭上眼——不该这样的,不该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强加到别人身上,不能因为别人的行为使自己依赖,就怨恨那个改变自己生活的人。
眼眶悄悄湿润。
陈仲因朝杜宣缘稍一作揖,在不争气的眼泪落下前转身回房去。
“哎呀。”杜宣缘揉了揉太阳穴,“不娶何撩,唉……”
午间用餐的时候,陈仲因就已经调整好了。
这倒是杜宣缘没想到的。
他询问着杜宣缘此行的筹备,并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见,神色平静到好像上午那个差点被气哭的人不是他。
杜宣缘可不敢掉以轻心。
吃完饭,杜宣缘把孩子们撵去温习功课,自己拉着他们的老师到房间去。
“还生气吗?”杜宣缘凑过去观察他的神情。
陈仲因别过脸。
“是我的错。”杜宣缘道,“但我这次不带你去,真的不是要丢下你。”
陈仲因双眼微动,还是没看她。
“陈仲因!”杜宣缘突然狠狠一拍他的肩膀,推得人一个踉跄,“我们都是有志向、有理想的人!不要纠结这种儿女情长了,你跟着我东奔西走的,哪里能静下心来钻研医术,上回贺先生问你《难经》里的内容,你却答不上来,这样晦涩的古奥典籍,还是得沉下心多读几遍不是?”
陈仲因露出惭愧的神色。
“人有生老病死,陈大夫,我可离不开你。”杜宣缘难得一板一眼地说着。
陈仲因犹豫着对杜宣缘道:“你一个人去赴任,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杜宣缘面露揶揄,“担心我被谁家郎君勾走魂儿了?”
陈仲因被她气到,严肃道:“若是杜姑娘与旁人两情相悦,我这个‘糟糠之妻’自请下堂就是。”
杜宣缘笑道:“我哪里舍得?纵外边姹紫嫣红,我也断不会负你。”
陈仲因情不自禁露出笑来。
把人哄好送去“课堂”,杜宣缘正打算出门一趟,目光忽然落在阿春身上。
半大的小姑娘,站在假山秀水间,用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定定望向杜宣缘,嘴唇微抿,神色坚定。
“哥哥。”她与杜宣缘对视,“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想出去玩?哥哥有正事要做,今天不能带你。”
阿春摇头,道:“我想去山南。”
杜宣缘起了些兴味:“你知道山南是什么地方吗?”
阿春还是摇头。
“山南是麓山以南,山南六州,比皇城和近畿都要大上十几倍。”杜宣缘笑道,“你要是不小心走丢了,我找一辈子都找不回你。”
阿春一吓,又立马坚定神色,道:“我不会走丢的。”
她说:“我想出去看一看。”
杜宣缘盯着这个还不到她胸口高的小丫头,忽然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道:“好。”
带你走出去,看一看这天下。
看看皇城之外的万里河山。
“家务事”安排好,杜宣缘这个新任的安南军督军御史终于准备走马上任。
虽然已经提前同陈仲因知会过这件事,但当杜宣缘带着阿春同家里人告别,看着陈仲因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杜宣缘还是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的。
跟着杜宣缘出差,但阿春的课业是一点儿也没少。
陈仲因连夜为阿春准备了一摞书册,以及未来一两年的学习计划,杜宣缘瞅着那长长的书单,再瞥一眼陈仲因淡然的神色,头一次怀疑善良纯白的小陈太医剖开来是不是掺着点儿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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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刚出皇城,正在官道上行进着,后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杜宣缘令车夫降速,从车窗向外望去。
只见张封业骑着马匆匆赶上来。
送别宴早参加过,杜宣缘心知张封业恐怕有别的事,便令车夫先停下,待张封业近前,他面上几分难为情的神色也没能逃过杜宣缘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