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温暖而明亮,掐丝珐琅香炉中青烟袅袅,厚重的檀香溢满整个房间。
贺长龄已经等他多时。
十六七岁的少年吊儿郎当地靠着椅背,一串菩提压襟斜斜地垂在胸口。赤色的流苏随意落在身前,一身青绿色的长衫,更显得他俏皮活泼。
他手中一把珠算噼里啪啦拨的乱响,眉眼间尽是玩世不恭的模样。
见宋琢玉进来,他才正经了神色,起身行礼道:“将军。”
贺长龄话音未落,里间的琴声铮然作响,掩去了二人交谈之声。
他从袖中掏出信封,恭敬地递给宋琢玉,道:“杨庆那老狐狸狡猾,我一路跟着他,软磨硬泡了好些日子,他才同意。”
“多少?”宋琢玉拆开信封,散落出几张钱庄的汇票。
贺长龄往宋琢玉身边凑了凑,歪着头笑道:“本来只有半年,后来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想了想,说一年也可。”
“但他有个条件”贺长龄支吾道。
“说。”
贺长龄伸出手指,在宋琢玉面前比了比,道:“三分利。”
且不说三分利,就是不要利息只要本金,他宋琢玉也还不起。
“将军,要不咱们少借点?三分利有点多呀。”他见宋琢玉不说话,担心道。
宋琢玉气定神闲,按着少年的肩膀让他坐下,道:“不急。”
“这杨庆了得,张口便承了我十万大军的军费。”宋琢玉展开杨庆的亲笔书信,眼神冷峻。“雍州不比江南那等富庶之地,如今互市已关,他哪来那么多钱?”
贺长龄若有所思,问道:“您的意思是,他这钱不干净?”
“长龄,既然回来了,也别急着走了。”
“将军吩咐。”
“杨家行五,是个女孩儿,你知道吗?”
“不知道。”贺长龄挠了挠脑袋,如实回答。
将军对女孩儿一向不关心,今日怎得突然提起了?
于是贺长龄试探地问道:“将军想同她结亲?”
杨家有钱不假,可那杨庆却是个铁公鸡。将军这意思,难不成是想给他做女婿,如此便是一家人,哪里还用考虑三分利还是四分利呢?
贺长龄拨弄着胸前的压襟,暗戳戳地想,将军果真一片赤诚之心,竟做出如此牺牲,不禁对宋琢玉更加敬佩。敬佩之余又想起杨庆这人精得像鬼,宋琢玉年轻,如何斗得过他。
若不是今年朝中形势变幻,别说是小小的杨家,就是公主郡主,将军也是配的起的。
宋琢玉不知道贺长龄心中的想法,低声道:“这半个月有劳你了。”
“你今夜好生歇息,明日去给她母亲看诊。”
“是。”少年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将军这便要讨岳母的欢心了?将军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贺长龄坐下,伸手搭在宋琢玉的手腕上,眯起眼睛轻轻地给他探了探脉。
贺长龄出身杏林世家,祖辈皆在太医院任职。他胎里有疾,全家娇生惯养着,纵成了恣意潇洒的性子。贺太医怕他在京中惹是生非,把他提溜给宋琢玉时只说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宋琢玉收回了手,问道:“你跟着杨庆,一行半月,路上可遇见鞑靼人了?”
“不曾。”贺长龄抬头,对着宋琢玉冷淡的目光,问道:“将军遇到了?”
“不多,只有四个。”
宋琢玉尽早进城前,已经在暗中看到了清瘦的身影。
几个人围着许应,他站的远,听不真切。
只觉得好像是什么东西没有谈拢。
近些年来,鞑靼侵扰越发频繁。雍州城内人人自危,避之不及。
宋琢玉将这雍州守得固若金汤,怎得鞑靼人不找别人,偏来追杀这个身无长物的许剑知。
雍州官府没有许剑知的户籍手册,他满嘴谎话,还是先让他呆在自己身边,省的出去祸害别人。
宋琢玉:“去查查中州汝阳,许剑知。”
“末将遵命。”贺长龄把算盘往怀中一揣,拱手答应了。
贺长龄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语重心长地说:“将军,切莫忧思过重。您的眼疾我只能帮到这了。”
“多谢。”宋琢玉低着头,屋内柔和的烛光消磨了他的棱角。
......
书房。
“这还能修好吗?”杨止歌看着桌上皱皱巴巴的画,忧心地问道。
许应点了一盏小灯,倾身贴在画上,全神贯注地看着。
“别说话。”纤纤素手在灯下更显洁白,许应轻轻抚过画纸。
画心破损不严重,着色干净清透,触之不掉。
只是这画上的污迹有些多了,不过难度不大。
“半个月内修好送你府上,如何?”许应估算着时间,笑道。
“半个月?”杨止歌对修复时间没有概念,疑惑道:“竟要这么久吗?”
“慢工出细活嘛。”
修复时要考虑天气、日照、温度和湿度。一日之内,能干活的时辰不多。半个月已是许应加班加点的极限。
屋内两人正说着话,不知何时宋琢玉已经站到二人身后,高大的身影在纸上洒下一段阴影。
......
夜深露重,许应奔波了一天,早已体力不支,强撑着精神说话。
她的眼皮不住地打架,看宋琢玉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催促道:“临春哥哥,你不就寝吗?”
“这是谁家?”宋琢玉眼睛都没抬,反问道。
“自然是你家。”许应心虚地答道。
“我这院子不大,只有东西两间房。杨姑娘已经歇下了。”
“嗯。”
许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困意顿时消散,问道:“你要睡这里吗?”
“你我都是男子,我不和你睡,难道和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