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栀子上高三那年,什么事都发生过,称得上轰轰烈烈的一群糟心事铺天盖地的砸到她身上来。
很多年以后,她印象最深的。
却是嘴里那股苦涩的铁锈味,沾着她不愿意流下来却控制不住的泪水,死死的弥漫在咽喉里。
——眼泪是身体输掉的战争。
别栀子不肯承认。
陈涉没把她带到拳馆去。
他是一个相当我行我素的人。
别栀子坐在陌生客厅的椅子上,深刻感觉到了。
“你就住这儿,要什么开口,我平常不回来,放学了就锁门。”陈涉看着她放空的眼神,皱眉,“听到没有?”
别栀子回过神:“房租……”
“空着也是空着,你给的那点房租还不够我抽包烟。”
抽烟是陈涉自己的计量单位。
“我一个人住吗?”
“怎么,你还怕?”陈涉嗤笑了一声,“遇到抢劫的你就上嘴咬呗,反正这业务你熟。”
“……”
别栀子是个相当能屈能伸的人,这会眼睛瞟到了陈涉肩膀上的那点血渍上,突然有点心虚。
他很少穿浅色的衣服,这会那截牙印咬出来的红沾在布料上格外显眼。
按理说,进一个成年男人的家门,怎么着都得深思熟虑辗转反侧一个夜晚。
但那年外面的寒风太凛冽了,别栀子不愿意思考屋里的暖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要拿什么交换才能心安理得。
别栀子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但陈涉是个独裁又偷偷摸摸的混点英雄的主义者,这间屋子多了一个人对陈涉来说不外于随手养了一只猫。
他依然随意、敷衍、我行我素。
别栀子当年那颗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反而更能在他毫不在意的忽视里喘上两口气。
陈涉很少回家,回家也不会待多久。
上次在家里过夜,还是他从发廊里把别栀子的东西随便一裹给扔了回来。
偶尔隔个很多天没见着面,别栀子才会从她的手机上收到条言简意赅的消息。
“死了吗?”
“活着。”
有好几个月,和这个号码的短信界面都是这样重复的消息。
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别栀子有时候甚至觉得,陈涉这种人也许这辈子只配独活吧。
高三强度大,别栀子也没工夫再花太多时间去整理思绪。
乱七八糟的该让她翻来覆去恨天恨地的事情,就这样存档在了堆成山的试卷里。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
初雪已经落满了通南县的大街小巷。
新年到了。
陈涉像机器人一样的聊天界面,这天终于收到了一句新的问候。
“过年回家吗?”
她这句话乍一眼看上去十分暖人心窝子的问候。
但陈涉从这短短五个字里一眼就能看出别栀子礼貌的不情愿,他的工作时间颠倒,平常本来就在拳馆的房间里过夜。
偶尔回去一趟,站在客厅里都能感觉到别栀子别扭又紧绷的视线。
像个炸毛的猫,偏生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四哥,啥时候放假啊。”
“是啊,雪都半人高了!”
“别问他,他一个单身狗,”彭老三冷哼一声,语气洋洋,“见不得我们这群人老婆孩子热炕头。”
“傻逼,”陈涉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面玩手机,“要滚就滚,明天的年终奖正好充公。”
彭老三拍了拍他肩膀:“明天晚上一块走,你嫂子包了饺子等你去吃年夜饭,那手艺,啧啧,可别说哥们不想着你。”
“不了,我回家。”
“陈家?”彭老三一愣,反应过来,“哦,你说你那个空房子是吧?又没人,回去干嘛,睡大觉?”
“谁跟你说没人的?”陈涉啧了一声,“我回去找不痛快。”
不知道是他不痛快的,还是他找人家不痛快。
他单手在那条孤零零的消息底下发了个“回”。
隔了好久,对面才慢吞吞的憋了个“好的”出来。
很平常又无聊的对话,他硬生生的从里面看出来了别栀子脸上的如临大敌。
陈涉笑了一声。
痛快了。
“别栀子啊?”彭老三压低声音,也只有他知道别栀子在陈涉家住的事儿了,“你俩……”
“打发时间。”
“……”彭老三恶狠狠的盯着他,“招猫逗狗的混账东西。”
可惜这场道貌岸然的年夜饭终究还是没吃上。
别栀子哼哧哼哧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裹着陈涉家里的旧羽绒服就钻进了冰天雪地里去买菜。
这种手暴露在空气中一分钟都有被冻掉的风险的天气,别栀子硬是靠着连续默念“房租”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桌子菜。
别栀子问陈涉到哪了的信息,半个小时后才接到回复。
“有酒局,你自己吃。”
别栀子差点没把手上的锅铲掰断。
“什么时候结束?”
“结束不了,喝酒了没人送。”
冰天雪地的喝死你。
指尖冰凉凉的还带着刚刚剃鱼刺的时候扎出来的一点血印子,刺痛到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