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静想要反驳,谢执玉已经起身去往花厅。
越岁宁站在花厅中,听到院中响起脚步声,抬起头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线细密,为谢执玉的眉眼铺上淡淡银色,本就深邃明朗的眉眼就像绵远巍峨的青山。
他看了眼站在灯下的越岁宁,少年清瘦疏朗,如松如竹,一时有些怔住,片刻后眸光微微低垂,步上台阶抖落肩头雪。
越岁宁走过去与他揖了一礼,唤了句:“殿下。”
“越兄无需多礼,唤我明霁便是。”谢执玉径直步入屋内,在案边坐下,扫了眼她被大雪湿润的鬓发:“越兄冒雪前来,所为何事?”
她小声说:“我有一事与明……”
想到他刚说的话,她顿了下,“明霁”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还是喊不出口,跟他一般称呼道:“我有一事与谢兄商量。”
谢执玉点了点头,伸手取茶盏,没想到盏中空空如也。越岁宁稳一稳心神,才迈步朝谢执玉走去,拎起精美的银壶,给他倒了盏茶。
“午后谢兄跟我说,若我有所求,你必有所应,这话可是当真?”
屋中灯火葳蕤,落在她身上,她有些心虚地眨着眼,纤长浓密的眼睫扑闪着,像是翩跹摇曳的蝶。
“君子一言,如重千金。越兄但说无妨。”谢执玉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越岁宁转动眼睛,望向谢执玉。他年轻俊逸的脸庞逆着光也依稀可见优越轮廓,硬朗却不锋利,威严里又透露出温和矜贵的弧度。
多年行军生涯并没有让他染上腥风血气,反倒因为见惯厮杀残斗,而愈加慈悲怜悯,令人对他放下戒备,满心信任。
他原不用对自己承诺什么。
既然言出,其诺必践。
“我对燕楚风情民俗一无所知,恐怕到了燕京要贻笑大方。是以……”越岁宁仰着头,忐忑地问:“我能跟着你了解燕楚风俗人情吗?”
“了解燕楚风俗人情?”这是谢执玉意料之外的回答,越显被养得很娇气,他以为他会求要维持在云秦的尊荣、体面的生活,“这倒也不难,公冶先生他们随行带有描写燕楚风情的书籍,明日我让他们给你找一些。”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可在性命面前,什么颜面、尊严通通不算什么,她飞快眨了眨眼,接过话尾:“谢兄可能有所不知,我在看书上委实没什么天分。我想的是,若是能与谢兄同吃同住,或许能更快了解燕楚……”
硬着头皮说出这番话,一抬眼,对上谢执玉审视的眸。
谢执玉审视着越岁宁水光堆叠的眼,企图看出一点诡谲之色。
可是没有,她的眼睛干净澄澈,没有心机,更不会藏匿心事,就像是一张透着光的白纸,轻易便让人看透。
她的眼中没有阴谋和算计,反倒堆砌着莫名的忐忑和不安。
谢执玉不由哑然失笑。
越岁宁也弯起水涔涔的眸子,跟着也咧唇一笑,只不过笑得太僵硬,教他读出了几分苦涩和讨好的意味。
看上去很可怜,像冬日里无家可归的幼犬,毛茸茸小巧一团,啃着你的袍角,用水汪汪的眼睛巴巴望着你无声乞求你带它回家。
可怜,让人不忍拒绝。
“越兄有心了,既是如此,明日我便让他们将我隔壁厢房收拾出来,你与我同住吧。”谢执玉终归还是应了下来。
越岁宁忙道:“谢兄,不必麻烦,我就在你房中的小榻上凑合便是。之后上路了,未必处处方便,我也应提前适应才是。我这就去取我的寝具,今夜便过来叨扰请教。”
外面群狼环饲,谁知一夜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她惜命,赌不起,好不容易求得庇护之所,枉死就可惜了。
越岁宁扔下这句话便急匆匆回去收拾东西了,谢执玉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手指揉了揉眉心,片刻后唤来信源,吩咐道:“将我屋中收拾一下,越显要过来与我同住。”
信源眼睛都瞪圆了,看了看南国太子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家太子。
“他睡何处?”信源问。
谢执玉这才想起,为了看书翻册方便,他之前让人将屋中的小榻挪了出去,换了张颇大的书案,所以他的屋中只有一张床。
谢执玉一盘算,他们在定北王府住不了几日,折腾来折腾去未免麻烦。况且这屋子里那张长案实在太大,添了小榻无论是仍用这张长案,或是换成两张小案,屋中都会显得局促。他的床足够宽大,倒也够两人用了,大家都是男子,为求方便挤一挤也无事。
“我床上。”谢执玉点头道。
信源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脚后跟一提,就听话地安排去了。
只不过心里有些忐忑害怕,七公主嫉恶如仇,恨不得生吃云秦皇室下酒。那祖宗若是明日知道南国草包登堂入室,跟太子殿下抵足而眠,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越岁宁回自己院里,只稍微收拾了些寝具便带着迎冬匆匆去了望春山。信源将迎冬安置到了后院,又领着越岁宁去谢执玉屋中。
一进门,她先看到了一张巨大的书案,案上摆放着许多书籍文册。屋中陈设极其简单,仅一案一桌一床,她环顾了四周一圈,她的小榻呢?
“越兄。”一道温润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方才忘了与你说,我屋中无榻,可能只有委屈你跟我挤挤了。”
越岁宁脑子里嗡嗡的,下意识紧张地抿了一下唇,调了几息才转过去对谢执玉挤出抹笑:“叨扰谢兄我已经很是不好意思,还、还要挤你卧榻,实在是不安……不如我打地铺。”
谢执玉坦然一笑:“越兄客气,行军途中条件有限,我与将士同住也是常有的事,行军的床还没这一半大,也对付过来了。”
越岁宁哭笑不得,虽说跟他住一个屋是不得已之举,但她终究还是个女子,脸皮没有厚到可以坦然地跟男子同床共枕。
可她刚才说得天花乱坠,上赶着跟人套近乎,这会儿若是推三阻四,岂非惹谢执玉生疑?
她骑虎难下,一番权衡利弊,最终觉得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反正她现在顶着越显的名字,别人只知越显跟谢执玉同床共枕,又不会说越岁宁。
思及此处,她硬着头皮对谢执玉点点头:“那便听谢兄的。”
谢执玉笑着点点头,转身拉住她的手腕转身,“我让公冶先生给你先找了两套书……”
忽觉掌心的肌肤纹理极其细腻,触手生温。
低头扫一眼,少年腕骨伶仃细瘦,嫩白如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