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直烧着炭火,是以窗户并未合拢,半开着透气,那只麻雀应当是从窗缝中飞进来。
越岁宁走到窗边,探手摸了摸已经断了气的鸟,羽翼之下尤有余温,应该是刚死不久。
越岁宁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越岁宁低头,迎冬抬头,两人对望了一眼。
“迎冬,簪子给我一下。”越岁宁突然像是回过神来,带了几分莫名恐惧。
迎冬愣愣的,摸索着摘下头上的银簪,递给越岁宁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越岁宁心里很不安,将簪子插入姜茶中,过了片刻拿起,银簪尖端赫然黢黑。
“啊——”迎冬悚然色变,吓得失声尖叫。
越岁宁忙扔了簪子,一把捂住迎冬的嘴,摇头道:“不要惊动别人。”
“姜茶里有毒,是谁要害公主?”迎冬声音颤颤的,夹杂着哭腔。
越岁宁心里很乱,摇头说:“不知道。”
很多人都有杀她的动机和机会。燕楚七公主憎恶云秦人,恨不得将她初之而后快;刘春洁为了保护太子,将替身之事按下去,也有杀她的可能;定北王主战,将她毒死嫁祸给燕楚人,趁机向燕楚出兵……
此时的定北王府,人人都有杀她的可能。
到底是谁……她也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力反抗,这一次侥幸逃脱了,那下一次呢?
她在明,谋害她的人在暗,防不胜防。
原以为即便冒名代替太子出使,只要她小心谨慎不暴露身份便稳当了,没想到还是刀光剑影不止。
才到宁州便如此,前路漫漫还有多少荆棘。
她人弱势微,要活下去,只能暂时求救于人。
想到这里,越岁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升起一阵绝望,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并无人可以依靠。
浮光掠影间,一道矜贵若云间月的身影闯入脑海。
——谢执玉。
他适才的承诺言犹在耳。
越岁宁双手紧紧交握在袖中,有些踟蹰。
她跟燕楚人,能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不过的,否则身份一旦暴露,便是灭顶之灾。
她可以信任谢执玉吗?
越岁宁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蜷起,心上忽然升起茫茫。良久,她轻轻咬了下唇,让迎冬取来她的斗篷。
谢执玉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已救了她两次,如若连他都不能信,那她真不知该向谁求助了。
她的命一向不由自己,如同柳絮,风往何处吹,她便飘落何处。
可她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暮色隐隐笼罩下来,月亮冷冷清清地挂在天上,洒下的清辉落在庭中桂子树上,照得叶片透亮似玉。
望春山这一方小院,云卷风静,唯有桂子树仅存的几片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衬得这夜愈发阒静。
谢执玉穿着一身寒风叠翠的灰绿袍,袖口挽了几圈堆叠在肘部,正坐在案前执笔作画,不时有桂叶飘落在纸张上,也未惊扰他的专注。
公冶静从外头进来,见谢执玉正在作画便立于一旁,等他停笔了才上前开口道:“殿下的画技更加精进了。”
“多亏先生教导有方。”谢执玉笑得爽朗。
“教导有方也得殿下肯费功夫去学才行。”公冶静目含赞许,缓缓道:“这几日臣跟云章在宁州城里的转了转,如今宁州府衙、慈幼局、驿站都住满了难民。”
“城中百姓对越子健父子赞不绝口,据说城中若有天灾人祸,越子健父子俩都会亲自抢救百姓,许多时候都在难民营中与受灾百姓同吃同住。故而他们俩在宁州威望极高,振臂一挥,便有千千万万人趋之若鹜为其摇旗呐喊冲锋陷阵。这也是宁州守军难攻之根本,宁州上下一体,全民皆兵。民心成城,故而坚不可摧。”
“幼时先生教我,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看来确有道理。”谢执玉道。
公冶静也道:“定北王坚守北地几十年,将荒芜边陲治理成商贸重地,自然有他的长处。这次绕道宁州,虽耽误了些功夫,不过也算深有所获。回头我将咱们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整理成册,呈交陛下阅览,于燕楚兴邦定国是大有裨益的。”
“辛苦先生了。”
两人正说着话,信源进来禀报:“殿下,越显在外求见。”
“请他移步花厅。”
谢执玉朝公冶静笑笑:“云章和颍川之前总说越显骄矜无礼,但打了几次交道下来我倒觉得他本心不坏,应是秦帝与皇后只这一个儿子,从小有些宠坏了。”
“宠坏了”三字他说得很轻,轻得就像唇齿间含着轻盈雪花,小心翼翼怕它融化。
说越显骄矜无礼的那些事都是云章颍川他们私下打探得知,公冶静与他相交甚少,只在使臣入京那日他来迎接和此后几次宫宴上见过。
他对越显没什么看法,只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的确是宠坏了,都到燕楚为质了,还要带上侍妾随行。不过这一点你应该向他学习,这个年纪了,身边终归还是得有个伴。燕楚你没有寻到心仪的女子,那便在云秦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哪有男子二十还不娶妻生子的?身为一国太子,身边干干净净的,连匹母马都不骑。
血气方刚的年纪,整日里沉迷于行军打仗,谋划大局,过得跟代发修行的老僧一样,凡心淡泊。
公冶静真怕繁重的国政使他丧失凡心,老眉顿时蹙了蹙。
谢执玉笑了,将风吹落在画纸上的桂叶拂开,轻声道:“先生常说,事缓则圆,人缓则安。如今自己怎么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