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出使燕楚难得的一个好处。
听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她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出去迎接,果真是越岁宁踏雪归来。她把人迎回屋中,将沾了细雪的披风脱下搭在架子上,又取来棉巾擦拭她微湿的头发:“公主冻坏了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了姜茶,喝了发发汗驱寒。”
“是挺冷的。”越岁宁坐在炉边,将手放在炭火上烤热,又捧着脸温暖脸颊,贝齿微颤:“我现在真是不中用,往年下这么大的雪,还能出去堆雪人呢。今年走一趟都冷得要命。”
“你生病了呢,病好了就又能出去团雪球堆雪人了。”迎冬把汤婆子里的水换了,重新递给她。
话音方落,侍女端着姜茶站在门外道:“殿下,您的姜茶煮好了。”
“放桌上吧,我马上来喝。”
她发梢还在滴水,迎冬用棉巾攥干发丝上的水分,道:“姜茶要热热地喝才有用呢。”
“知道了。”她握了握有些僵直的手指关节,起身走向案边,端起热气腾腾的姜茶,氤氲的雾气浮起,盈满她面庞,温暖又湿润。
正要喝茶,又有侍女来报:“殿下,世子过来探望您了。”
住在定北王府这些时日,许是顾及越岁宁身体不好,定北王世子每日只打发人来请安问吉,并不曾上门叨扰。今日或是得知越岁宁去见过谢执玉,他便也登门了。
“请他到花厅稍候。”
越岁宁连忙放下手中的姜茶,让迎冬给她穿上披风,整理了形容急匆匆出门。
等她到了花厅,定北王世子已经在厅前等候。抬步迈入厅中,吃惊地对上了一个小少年的脸。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因她身姿高挑,他方至她的肩头。原以为定北王能安心将接待使臣和太子的要事交给世子,世子至少也该成年了,却不想才是个半大小子。
越鹤玄也在打量越岁宁。
他的这位皇兄,比自己大了三四岁,他常年在宁州,两人见面机会并不多。对他所有的认知,都源自于父王每次回京述职,归来后每每都要捶胸顿足大骂一通——越子檀这个草包,越显这个小草包。
据父王所说,陛下将太子养得娇气,脂粉气很重,虽身为男子,却懦弱不堪,只顾沉迷美人堆,贪图享乐,丝毫没有为人君主的担当。脾性又不好,动辄打骂宫人,将他爹的懦弱,他娘的跋扈都继承下来了。
祖宗基业以后交到他手里,怕是都要毁了。
这次太子自愿前往燕楚,倒是令父王刮目相看了,在得知他病重时,放下从前成见亲自去驿站将他接回府中。
但他老人家在驿站看到奄奄一息的太子,又看到在冰天雪地里骑马飞驰的燕楚公主,显得太子更加不中用。
好端端的儿子养成这样,父王气得又骂了陛下一通。
父王主战,愿领军出战应敌,陛下和太子不肯,割地赔款纳贡称臣不说,最后连太子都赔了进去,燕楚太子都贴着他脸上来耀武扬威了。
父王气怒之下,拂袖去了军营,把城中这个烂摊子留给他打理。
只可惜他年龄尚幼,想跑也跑不了,只得硬着头皮接待这两尊大佛。幸好燕楚太子脾性不错,颇有万事随主便的自觉,无需他怎么费心。
越鹤玄一顿,脸上很快露出笑容,语气恭敬道:“臣弟鹤玄见过太子殿下。”
越岁宁含笑,朝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族弟点了点头:“你我兄弟,不必如此生分,唤我皇兄即是。皇叔不在府中,我在此养病,劳你多费心了。”
越鹤玄早听父王说越显脾气不好,已做好准备他不好打交道,却没想到他言谈出乎意料地和气,心下顿时微松,道:“是,皇兄。父王军中出了要紧事,不得不回军营处理。临行前他曾千叮万嘱,让臣弟务必小心照顾。”
“我自小身体羸弱,生病吃药是常事,皇叔为国镇守边关,自该以军务为重,若是为我的病情影响军务,便是我的过错了。”越岁宁说。
太子说得谦和,并不因父王轻慢而怪罪,越鹤玄笑了笑:“皇兄言重了,皇兄为云秦出使燕楚,肩负家国,我们本该慎重相待,只不过宁州今年天灾人祸不断,父王实在分身乏术,还望皇兄海涵。”
越岁宁觉得这世子年纪虽小,言谈举止却异常稳重老成,言辞温和有礼,跟定北王动辄骂爹骂娘的火辣性子大不相同。
两人寒暄了好一阵,越鹤玄很是健谈,跟她从今年的天灾人祸讲到了宁州的风土人情,她听得津津有味,只不过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眉宇间渐显疲色。
越鹤玄察觉到她的疲倦,道:“皇兄身体尚需要调理,臣弟便不打扰了。改日皇兄大好了,臣弟带你去看看宁州风情。”
越岁宁唇角微勾了勾,道了声“好”。
目送越鹤玄离开花厅,越岁宁跟迎冬才回到屋内。
“公主累了吧?”迎冬解开她身上的披风,扶着她坐到贵妃榻边走,道:“我让他们重新端盏姜茶来,你喝了眯一会儿吧。”
越岁宁这才想起方才被搁置的姜茶,往窗台瞥了一眼,看到案上的场景,脚一软,险些跌在了地上。
迎冬急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已经凉透了的姜茶旁边,倒着只灰羽麻雀,口眼淌血,姿势扭曲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