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雨横风狂的深夜,以朱颜故正常的妖脑来思考,她不觉得会有变态修士废寝忘食到在二更的暴雨夜去书库点灯熬油。
可惜她漏算了一步,“变态”不仅有,还是专门等她的。
朱颜故刚进门,室内便亮了盏灯,像欢迎她光临一样。
她还当明镜台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擎等着她钻,正要仓皇退出,身后门已吱呀闭合。
她觉得这一趟很倒霉,私心又有点隐秘的欢喜。
这可不是她自己寻死的,只是今日赶巧踩中解脱运,这操蛋的世界,终于要再他妈见了。
“阿葵。”身后却有人叫了她一声。
轻轻淡淡,落进耳洞却砸出不朽的回音。
朱颜故回头,她只看到轻尘。
窗外雨急风骤,室内孤灯如豆。
烛火摇曳出暧昧的光晕,轻尘眉目隐进阴影,发梢还挂着雨珠。
被雨水润得嫣红的唇轻轻一勾,他笑意温雅:“堵到你了。”
昏光、湿发,这样的轻尘容颜极盛,可惜朱颜故无暇欣赏,她只觉得他脑子里生了什么大病。
“好端端你堵我干什么?”她问。
是啊?
好端端的,堵她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他的三师弟也曾问过他。
毕竟为了一个失去踪影的妖女日夜奔走,实在不太像他。
也是那一刻,他恍然意识到……
“或许是因为你赌赢了吧。”
于他而言,情之所起在于道的亏损,是明知不应如此但他仍是做了。
轻尘依旧面皮很薄,只这一句,左耳的朱砂痣红得已要滴血。
“但我也未必会输,”他接着说,“你的族人我会帮忙想办法。”
“在此之前,可以给我看看你很珍贵的那方小手帕吗?有个猜测我很有必要印证一下。”
这一夜是朱颜故生命最后一年里难得的欢愉时光。
她与轻尘忆了旧事,惊喜地发现轻尘还记得她,甚至也一直期待着她来找他的那一天。
她向他坦诚葵花妖一族与自己的遭遇、包括双茎的特别、被觊觎的丹药与想要在后续丹药中做手脚的想法。
轻尘宽慰她,螭寐索取丹药既然可能对修界不利,此事修界便绝不会置之不顾。
他说他明日会修书给其他几个大宗门,螭寐虽然强,但合众宗之力,未必不能将其打倒,叫她切莫过分忧虑,安心睡个好觉……
轻尘隔日确如他承诺的那般,给各宗都寄了信,鉴于朱颜故所说螭寐先前已拿到了大量丹药,唯恐修界已有妖魔混入,他寄信的对象全是各修界大能,并严格叮嘱他们保密。
然而事情远不似预想中那般顺利。
各宗大能看在他师父是明镜台掌门的面子上,纡尊降贵打发了回信过来。
轻尘满怀希望拆开一封又一封,一颗火热的心一寸寸转凉。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修界仿佛也不似想象中那般了解。
所有回信的矛头对准的竟不是螭寐,而是朱颜故。
有人委婉些,半真半假质疑了一通他信中所言全是妖女巧言令色的哄骗,能自如转换气息的丹药匪夷所思,如此恶妖合该伏法;
还有人则更坦荡些,提出丹药既由妖女提供,干脆取其性命小事化了,为了修界的安稳避开螭寐锋芒。
于是不光螭寐不放过朱颜故,修界也要杀她了。
原本是为救朱颜故写的信,竟生生为她把磨难又多招来一重。
明镜台掌门殿中,轻尘跪的端正。
“师父,我们口口声声称自己名门正派,向天下宣言惩恶扬善,而今面前就有亟待解决的恶,为何避而不战?”他向他敬爱多年的师父发问,“此举岂非有违道心?”
掌门坐在高位,向下俯视自己的爱徒,眼中无悲无悯,只有冰冷的衡量。
他甚至很有闲情地饮了口茶才说:“道与义都说给圣人听,而天下最多的却是凡人,凡人行凡事,而凡事皆有代价。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的,何必较真一场,徒增伤耗,杀一个妖女已是最省力的法子了。”
有光透进殿中,满室尘灰无所遁形,许多人事皆如此,看似明净,实则不堪一曝。
轻尘明白了:
事关修界与人界安危,此事他们不能不处理,否则那冠冕堂皇的大义会裂开一条沟壑,而始作俑者他们又不欲招惹,所以这道裂痕得由一个合适的替罪人用鲜血来填平。
轻尘唇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只维持一瞬又及时收了回来。他读的是圣贤书,做不出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