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算了算了,我就是那么一说……”
“您随便一说,我就得挨骂?”王宇行厉声问道,“你用个保温杯就想占座了,天下有这种好事?你人跑了,不见了,你的饭就得永远等你?!”
“……”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那俩保安看他越来越不着调,立刻推搡他的肩膀,“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干就不干!”
“别,别,是我错了,我没事找事,”方缇连忙过来拉架,“这位大叔说得对,我不该用保温杯占座,也不该丢下饭就跑,您消消气,消消气,别伤了夫妻和气……”
“啊?”这下三人都惊愣地看着他。
“我先走了,真抱歉!”他抱着保温杯挥挥手,连忙转身走了。
这个社会太浮躁,人的戾气都很重,方缇耸了耸肩,后悔自己招来口舌之争。
他不来这个食堂了,转到旁边一个职工食堂打饭,反正伙食都差不多,就是这个食堂面向医院职工,人更多,需要排队。
方缇在两个窗口排了很久,才买了鸡丝馄饨和肉丝米线,这下也不敢占座了,保温杯一直揣在白大褂兜里,打了饭后拎在手里,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今天耽误了一点时间,中午又没让帅帅吃好,他怕孩子肚子饿,走得飞快。
可出了二食堂的门往左边绿化带一拐,差点儿撞上一个人,他抬头一看,又是那位老公,此刻还冷着脸,目光森然地瞪着他,满面寒霜,穿着深灰色的保安服,高大魁梧,佝偻着背,长得也非常沧桑。
他感觉像是追自己来了,又要吵架,不禁看了一眼,慌忙低头,假装没看见,脚却自动拐了个弯儿,从绿化带另一边逃走了。
王宇行看着他粉白又惊惶的脸,那一触即躲避的眼神,不禁胸膛起伏,呼吸逐渐粗重,特别想去追上他,把他扑倒。
种种恶劣无耻的想法在他周身蔓延,让他浑身颤栗,左手揣在兜里,那丢失很久的断指,竟像幻肢一样长了出来,看着他逃走的背影,像是魔掌一样,要向他伸去。
在厄斯的这三年,是被孙舜香到处用热成像捕捉的三年,他为了躲避监控,增肌30斤,有意改变了自己走路的方式、站立的姿势,彻头彻尾,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用既往收集热成像动态捕捉原理,都完全捕捉不到的人。
可没曾想,就连方缇站在他的身前,看着他,都相逢不相识。
他恨方缇,恨他是个负心人,是个撒谎成性的人,是个权衡利弊的人,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是个始乱终弃的人。可他又很想他,很想抱他、亲他,想和他紧紧相拥,像三年前一样,他是他唯一的Omega,也是唯一和他肌肤相亲、互相占/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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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缇逃似的回家,尽管开门的一刹那,王帅就把帽子连忙扣上了,可方缇还是眼尖地看到他的发型不一样了,放下了晚饭,抓住他的小胳膊,一把掀开帽子,吓了一跳。
“你这边头发呢?!”
“削掉了。”王帅说道,“我削了个时髦的发型。”
“你自己削的?!用刀?用剪刀?”方缇连忙检查他的双手,十指俱在,“你削掉手指头怎么办?!”
“我傻吗?谁会削自己手指头……”
“谁允许你玩刀了?”方缇去厨房看了看,刀还在那儿,又过来扒拉他的头,这左边一侧跟右边比起来,短了一大截。
“别害怕,没事的,”王帅抱着手臂,“我是男孩,男孩不留长发,我就是秃头,也是帅哥。”
方缇推了一下他的头:“难看死了,爸爸告诉你了,不准玩危险的东西,你怎么不听话呢?削的头发呢?”
“马桶里冲走了,爸爸,”王帅语气有些认真,“我不想在屋里跟汤姆玩了,我又不是猫,同龄小孩都在幼儿园。”
方缇愣了愣,这话听来有些陌生。
虽然对孩子不公平,但目前王帅被关起来是最好的方式,闻夕言曾经建议他把孩子放医院内部开设的保育园,或者像李若希说的,送安馨园或苗苗孤儿院,可方缇都不舍得,只有放在房间,他才能每天回来都看到孩子。
“帅帅,在屋里是没意思,汤姆陪你也不行吗?”
“汤姆爱睡觉,”王帅指着那猫窝里呼呼睡着的猫,“可我想出去交朋友。”
方缇把父子俩的饭加热后端过来,跟孩子一起吃。
“帅帅想交什么样的朋友啊?”
“嗯……各种各样的朋友,”王帅说道,“但更喜欢智商情商才干能力什么的,都好的朋友。”
这话听着新奇,是王帅没有说过的。
“可你要出去了,别人看到你的金毛……”
“金毛孩子有的是,我不怕,”王帅道,“谁扯我头发谁嘎。”
“啧,不准这么说话,嘎什么嘎。”
“就嘎。”
方缇弹了下他的脑门,感到有些惊讶,孩子叛逆和长大往往是一瞬间的事。
“那他们要是说起你爸,说起王室……你该怎么回答?”
“我不承认我爸是大魔王,我就说……说我爸,在厄斯出差,行吗?王室也没什么,倒行的车轮,王室该倒闭的。”
方缇听着一愣一愣的,询问孩子:“是电视今天说的吗?以前电视说你爸你爷爷坏话,你都很生气。”
“没关系,有人说我爸是英雄好汉呢。”
“谁?”方缇顿住了,这可不是符合现在潮流的话,也不是电视会说的话,他连忙问道,“谁说你爸是好汉了?”
“别管了,我们爷们的心里话,心里记得就行了。”
“哪个爷们?你今天出去了?”方缇心道不妙,连忙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翻找今天的室内监控。
“不见了,你给删了?”方缇非常震惊,又去翻电脑里的垃圾箱,“连这里的你都知道删掉?!”
“汤姆干的!”
“汤姆才没有!”
汤姆从猫窝里被惊醒,打了个哈欠,疑惑地看着你追我赶的父子俩。
方缇跑去门口拎起王帅的小鞋,一看鞋底黑黑的,心里就明白了。他把王帅拎过去,一顿家法伺候,王帅哭眼抹泪,只说出去跟人玩了一会儿,是个怪叔叔。
“怎么又是怪叔叔?”方缇猛然想起今天追着自己不放的保安,那阴沉恐怖的脸,心里有些后怕,“不准跟怪叔叔玩儿!”
思虑再三,他决定把孩子送到医院的保育园里。
尽管帅帅聪明又机灵,全靠自学和方缇辅助也能成才,可与其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不如到正规幼儿园去经受正统学习。所以他提前告诉了王帅,如何装作走丢、找不到爸爸、没有爸爸,然后被医院按遗弃孤儿收留。
王帅觉得骗人很有趣,或者像是个挑战,他哭咧咧地到处跑,跟医生说找不到爸爸,又说爸爸不要他了,然后经过医院的一顿寻找,方缇一路暗暗开绿灯,王帅正式通过医院评估,成为了水星医院弃童之一,被安排进了保育园。
“早就该这样了,你两个哥哥都住过这里,孩子在园里生活受教育,完全没问题,”闻夕言道,“你也能松快一些,适当多休息,这两三年你累坏了,又是科研又是带娃,都亲力亲为。”
即使闻夕言多次想方设法为方缇分担,但方缇都像是想起自己,和王宇行的小时候,身边都没有父母,漫长岁月里的孤单寂寞,只有他们清楚,所以把孩子送进园里是下下之选,起码现在就不能晚上搂着帅帅睡觉了,想看孩子,只能找借口,往保育园里去。
“这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雪。”
“我看未必能下雪,像是要下冰雹。”
方缇听到护士们的讨论,往外看了看天,阴云密布。
电话响起,袁艾青说爷爷病重了,想看看他。
方缇拿着伞去到楼下,往外望去,噼里啪啦如石头砸地,下的是大冰雹,一颗颗像鸡蛋一样大。
“不能进去。”
王宇行看着小窗口外面,那放下车窗、一身黑色制服的人。
“我这车应该能放行,”袁艾青道,“雨下太大了,他过来要淋湿了。”
“不行,不是医院内部车,不能进。”
“麻烦师傅通融一下,我不是坏人,”袁艾青道,“我是来接人的,我未婚妻,方缇。”
以前刷脸都能进,今天怎么不灵了。
“谁?”王宇行面容扭曲,掏出抽屉里的枪,咔哒一声上了膛。
“方缇,方教授,”袁艾青问道,“是出去了吗?”
“……是,”王宇行的手微微晃了晃,“开车走了。”
“不好意思。”袁艾青连忙拉上车窗,调头去追了。
不一会儿,啪嗒啪嗒跳着,踩着地上的水花,方缇拎着裤脚,打着伞蹦跶出来了,结果眼前来接他的人不见了。
他站在那里,懵了一会儿,掏出了手机。
“是等人来接吗?”
“是啊。”
王宇行推开了门,方缇收了伞,进到了他的小屋里。
“诶,奇怪了。”
明明说已经到了啊。
小屋里的火炉是点着的,热气蒸腾,窗上凝结了霜花,下了冰雹又降了温,屋外特别冷。
方缇打了电话出去,却没人接。
“好像有事先走了。”王宇行说道。
“是吗?”方缇有些疑惑,袁艾青不是不给交代就走的人。
正疑惑间,屋里烟却越来越大了,他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伞插在火炉里,打湿了里面的碳不说,还弄得满屋呛人的黑烟!
“我的伞!”他连忙把伞拎出来,甩了甩,伞被烧漏了。
“我伞怎么进炉子里去了!”
“你问谁呢?”王宇行在烟雾缭绕中问道。
“那你没看着吗?”方缇纳闷道,“我明明杵在地上啊!”
“你把我炉子都搞灭了还赖我?!”王宇行粗声粗气地问。
“真是邪了门了……!”方缇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奇怪的保安吗?! 他连忙往外走。
“站住!你把我屋子毁了就想走?!”他拐过去挡住了他,张开手臂拦住他,喉结上下滚动,望着他的目光,像要把他吞掉。
“你很奇怪,我没有毁你屋子……咳,咳咳!”方缇被呛得流眼泪。
“那这烟哪来的,眼泪是哪来的?”他往前一扑,竟要把他抱住,方缇连忙缩起脖子往边上一躲,转身往门外跑去。
王宇行仍旧拦住他不让走。
“我要报警了!”
“你赔我的屋子!”
“那你赔我伞!”
“你自己扔里面的!”
“我没扔!”方缇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桌上报纸和茶缸都往他身上扔去。
咚的一声,烟灰缸砸了他的头。
方缇一顿,转身拉开门,跑到了大冰雹中去。
冰雹噼里啪啦砸着他的头,雨打湿了他的全身,可他吓得边跑边往后面看,好奇怪,那人凶恶至极,酒气熏天,竟喝的还是名酒伏特加,而屋里烧的炉子又烧得那么烫,更奇怪的是,他怎么把伞插炉子里了?!
王宇行揉着闷青的额头,傍晚又在食堂门口埋伏。
可方缇没有出去,小绿标显示,还在楼上实验室。
王宇行打定了主意,这回看到了,直接敲晕拖走,不跟你玩那些七七八八了,你是我的东西,你休想跟别人走!
他急不可耐在食堂门口转了半天,方缇都没出现。
第二天早上,中午,他都没有下楼,而是从实验室小范围挪动,像是去了门诊楼,两座楼在中间长廊里,是互通的。
王宇行等不了了,他飞速换了另外的装束,乔装成一名医生,进了门诊楼,按照坐标的位置,找到了一间病房。
“您怎么还生病了,眼瞅就要到婚期了,”护士给他手背上扎了针,挂上了吊瓶,又从他衣服里侧,拿出了体温计,“哎呀,41度呢,您发高烧了。”
“可能让雨淋了,”方缇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谢谢,我睡会儿就好了。”
“中午就没吃饭,不饿吗?我给您打点儿小米粥上来。”
“不饿,我困得厉害,先睡吧。”
护士刚走出去,他就侧着身子,揪着被角,倏忽之间,昏睡过去。
王宇行推开了门,缓缓走到他的身前。
他的小脸烧得通红,头发毛茸茸的,搭在额头上,挡住了一边耳朵,眼睛阖着,长长的睫毛紧闭,即使已经睡着了,眉心微蹙,好像还很难受。
“小葡萄……”王宇行伸出了手,颤抖着,碰触着他发烫的额头,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