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宇行在医疗界官方新闻发布会上,悍然向圣母玛利亚医院副院长吴鹤庭开枪,留下了具体的影像线索,从这一年的3月至第二年的9月,厄斯全境内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肃清内部反A军反水星叛军首领的运动(简称肃清运动)。
这场运动涉及面之广、被清洗人员之多,持续时间之长,手段之残忍,属厄斯与水星历史首例,对当代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秩序、军队建设、人民生活等等,产生了无比深远的影响。
孙舜香难以描述第一次从绿荫操场上截获监控视频中,真正看到王宇行身影时,内心的触动,或者说是愤怒。
十几年不见了,王宇行像一个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身着黑色西服蓝色西装,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装饰铁链和记者报名牌,身材高大而偏瘦,坐在离方缇最近的对面,全程既不记录,也不提问,只是微笑着看着方缇。
简直……恐怖至极。
他就有这么大的胆子,仍旧能够混过厄斯专门设置给他的重重关卡,出现在太阳底下,笑着望着他的爱人。
这是对A军的无情嘲讽,也是对ALand主副将的绝对嘲弄。
孙舜香首先对他冒充的身份,《星闻报社》记者邢文彬开始进行秘密清理和调查,一连逮捕了报社高层社长与副社长以及中层领导共计132名记者、编辑与采编制作人员,这是肃清运动的开始。
可首先,邢文彬记者承认自己到访过发布会现场,但会议结束后他就撤离了,并不认识监控画面中冒充他的人是谁,也没有向吴鹤庭开过枪,而他曾经署名撰写的上百篇关于孙舜香做小三和抓医生的报道,也是出于“职业要求”而“实事求是”进行的报道。
孙舜香与他对话几个来回,就判断出他铁定是王宇行的人,可邢文彬高昂着头,坚决不认,既说不认识王宇行,又纳闷“阴兵团首领王宇行,是你们水星人,既然是水星人,为什么问我一个厄斯人他的下落,难道你们现在还没抓到他吗?”
他说话夹枪带棒,不停挖苦和讽刺孙舜香,孙舜香军队出身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当即决定对他用刑。
“不行!”张吉惟拦住他,“你也不想想他的身份,记者是每一个政客的天敌。你敢对他用刑,他就能让你遗臭百年!”
“我现在顾不得了!他以为我怕他才敢这么横,我给他放一放血,或者切除他的脑子让他变成白痴,看看他还能硬到几时!”
可还未等动手,这主副将在监察局审讯室里的私人对话,竟同一时间被波段信号窃听,并如病毒海啸一般席卷了整个厄斯网络,人们的蓝牙耳机里播放着的音乐,都在同时被切换成了孙舜香阴骘狠辣的声音。
他虽然说的是水星语,但水星语作为厄斯国度被动接受的“外语”,已经被很多人熟知,他要给厄斯人放一放血,或者让他们变成白痴的话语,让厄斯人听来胆寒。
一时之间舆论沸腾,厄斯民众纷纷谴责孙舜香总理这一残忍做法,逼他放出邢文彬等报社一干人等。
可这一窃听行为,立刻暴露出了孙舜香身边的人,甚至监察局里的人,都可能有王宇行的暗线。孙舜香杯弓蛇影,立刻下令,就地将首都监察局内部控制起来,不放一人出去,开始从省级机关中逮捕来自监察局的匪特、间谍、反动人员等共计662名,全部羁押,等待调查。
纸包不住火,在这么多人被缉拿审讯的过程中,终于有人抗不住疲劳交代了,只是他们交代的内容令人毛骨悚然,只说收到匿名邮件,按要求发布引导性文章,先收预付款,完成事项后接收尾款。而监察局中的间谍和被收买的人,则更简单,他们声称得到上级密令,必须监听孙舜香、张吉惟这些水星人在厄斯的行动,并尽快向外传播。
而问到这上级密令来自哪里,他们吞吞吐吐,不敢作答,孙舜香抽丝剥茧,逐一调查分析,终于从他们的密令中找到了“上家”,却是现行总统,阮崎志。
调查陷入了死结当中,他无法去质问总统阮崎志是否真的买通监察局的人窃听自己,因为他们本来都来自异星,就算目前奔着一个目标努力,怀有异心,也在所难免。
只是还未等他去询问阮崎志,阮崎志倒率先向他发了难:“孙总理,您抓了记者,架空了整个星闻报社,现在又包围了监察局,将600多名警察都控制住了,您到底要做什么?!监察局负责审讯大案要案抓捕国际罪犯,您没权力让他们失去职权!”
“我倒想问问你,总警监和监察司司长称接到‘上头密令’,奉命监督我与张总,可有此事?!”
“……哪有此事?!我每日行程都是透明的,现在国库空虚、经济衰退,我日夜走访各个战后基地,鼓励人民不惜一切代价努力重建,这时候还有空内斗吗?!”
孙舜香望着他,良久,他轻声问道:“‘厄斯永不为奴,我们必将成王’,这是你在经济风投大会上,喊出的口号,对吗?”
阮崎志目光锐利,望着总理,言辞锋利:“难道不能这么说?我们厄斯人,就要为奴为婢吗?”
“……”孙舜香没有回答。
于皓南早告诉过他,阮崎志上位时不过28岁,将来总统位置坐稳了,羽翼渐丰,就是驱赶我们的时候了。
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孙总理,我请你立刻放出星闻报社所有工作人员,包括恢复监察局日常秩序。”
“我在找王宇行,你该知道,王宇行是什么人,当日西菻在他手中……”
“他也没放出一发核弹来,”阮崎志截过他的话头,“请不要把水星内战的战场,放到我们这里来,劳民伤财,厄斯人实在无辜。”
“我希望有一天王宇行将你赶下台的时候,你也能这么傲慢,”孙舜香道,“他没发出一枚核弹,那是因为有我们Aland,等我们决定离开时,厄斯回到从前,不需要两年。”
“……”
二人吵得不欢而散,孙舜香放出了个别几个记者和警察来,表示了服软,而阮崎志也没敢再继续诘问他,算是各退一步。
在《致全国青年报告书》上,孙舜香一再阐明立场:“我们需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防备分裂者卷土重来,保卫我们好不容易守住的安宁。包藏祸心、暗藏于下水道的反团结分子王宇行,就隐藏在我们身边,我们必须全力以赴抓出这只阴沟里的耗子,将他一网打尽,彻底摧毁。”
遍布厄斯大陆的天眼监控如今特别加上了王宇行的“热成像”报警系统,这意味着不论王宇行怎样变装,做成什么人皮,他身形结构、身材体重以及走路姿势等等,只要出现在集成热感应照射系统下,留出一点儿残影,便会被及时报警通信,监察局禁卫军们将火速赶到,将其逮捕。
而在孙舜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重金悬赏的肃清运动下,A军用逮捕、刑讯、车轮战、诱供、逼供等种种非人手段,逮捕、隔离、追查王宇行阴兵团成员共两万多人,其中被捕?员来自国家政权机构者占20%,省政府占74%,各个著名大学占3%,军队占1%,甚至被买通的厄军将领还有6名。
而这旷日持久的肃清运动下,厄斯人民自动发起的“反孙舜香暴政、反A军专制”的游行运动愈演愈烈,等到邢文彬走上总统行政办公楼前意欲引火自焚、以死明志,终于将“反孙独裁”运动推上了史无前例的高潮。
阮崎志专程去往西菻,将埋头拆弹的于皓南请了出来,意欲让孙舜香彻底下台。
“你简直犯蠢,”于皓南厉声斥责孙舜香,“他做了圈套你就往里钻,上回是医生,这回是记者,甚至还有监察局的人,你都敢动,监察局的设立就是为了两边不靠,监督水星和厄斯领导层是否独擅专权、妄自行动,你竟然把监察局一网打尽,是不是不想在厄斯混了!”
“可我只想把王宇行绳之以法……”
“就像你说的,他一阴沟里的耗子如果一直在下水道里活动,你何必找他,如果他忍不住冒出头来,咱们见了当然要打,可他到处露头引你出手,你就不该上这个当。”
“我在厄斯做这个总理,也不过是特别时期特别行使权力,将来我是要回水星的,”孙舜香耸了耸肩,“我不在乎厄斯人怎么看我。”
“那他要是在水星出现了呢?是不是他装成记者你就抓记者,装成警察你就打警察?竟然被他牵着鼻子走,他故意毁你,你看不出来?”
“……”孙舜香一时语塞。
“现在我们不断给水星鸢升级改造,就是为了让水星与厄斯两边穿行用时更短、来去更方便,别以为厄斯舆论干扰不了你在水星的前程,这很没必要,也很不值得,”于皓南道,“你一个立志从政的人,是离不开人民的选票,不要忘了你真正的衣食父母是谁,可不是王宇行。”
于皓南这些年对王宇行的态度,一直是“出现了就打”,没出现也不找。他从来不费过多时间和精力在王宇行身上,反正王宇行想出什么鬼点子来,比如设计圈套,想借叶桑的核武炸他,于皓南都没钻过,也不轻易上当,在西菻对上那次,他就打算面对面硬刚,即使方缇给王宇行的哑炮没响,于皓南也不怕,都选择第一时间跟王宇行正面开打。
“可下回再遇上王宇行,你还有信心方缇会帮你吗?”孙舜香忧心忡忡,“方缇他对王宇行,是情深似海……”
“行了!我离了他还不能赢了?你也别编排他,我不爱听,”于皓南皱了皱眉,“他还能为了情郎,怒斩亲哥不成?那我等着他。”
孙舜香知道跟这人说不清楚,只无语地对张吉惟道:“跟你说得差不多。”
在最开始对邓运涛的缉拿和审讯时,张吉惟就提醒过他,这恐怕是个圈套。
可抓捕王宇行的心太迫切了,让他顾不了那么多,现在舆论反噬,他果然被停了职。
张吉惟苦笑:“只是停职,过几个月风头过了就好了。”
内心却不禁黯然,于皓南提醒一次他就收手了,而自己提醒了大半年,一点儿用都没有。
孙舜香空出时间来,在兵器库里研究最先进的热成像最终监控定位系统,意图让它更精确,更万无一失,下回再次逮住王宇行的身影,能够一击即中。
李西彤端着一个银色的医药箱,郑重地交给孙舜香,并对张吉惟道:“请您躺在后面的单人诊疗床上。”
张吉惟愣了愣,点头道:“好。”
他脱下军装,平躺在上面,在李西彤装点工具和电流器时,张吉惟撸起了衬衫下摆,露出了精壮的腹肌。
李西彤一转头看到这个模样,又赶紧转了回去。
“你干嘛?”孙舜香给了他腹肌一拳,“竟然在李总面前耍流氓。”
“不是,你们不是要割我腺体吗?”张吉惟纳闷坐起,看着这二人。
“啊?”李西彤惊呆了,Alpha腺体长在腹部和后脊背腰部不假,可他从来也没做过这样的手术。
“啧,热成像试验!”孙舜香咬着牙低声吐出这几个字,将他的衬衫衣摆又塞回腰带里。
只是这一动作贴合皮肉,他的手抓着衣摆伸进去时,难免摸到来自皮肤的热烫和感受到那温度,张吉惟立刻浑身绷紧,闭上了眼睛。
“……成像结果就是这样,能够显示在手机上,或者手表上,”李西彤道,“上回方总的那个样本,就是手机和电脑是同步的,能够在目标出现的人群中的那一秒,立刻发出警报。”
“这么先进,方缇这家伙在侦察上看来也动脑了。”孙舜香仔细看着手机里张吉惟的热成像效果。
“是,这精密探测器原本是用来探测异星生命体特征的监测仪器,甚至能够穿过大气层直接定位到省市区域,构造精巧、价格昂贵,是彭总用到水星鸢上的东西。”
“那我以前怎么没听说?”
“是上将级别以上将领才能申请的办公用品,”李西彤道,“我这回还是跟彭总借,才借来了这个成像仪。”
“原来如此。”孙舜香气不打一处来,这别看距离上将他还有一级要跃迁,可就这单单一级,就让他够不到这种精密仪器。
“成像竟然这么清晰,可我从方缇手表上截取的部分,没这么橘黄、这么明显。”
“那是因为……张总现在体温过高。”李西彤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得知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秘密,言语有些闪烁。
“明白了,这东西给我。”
李西彤走了以后,孙舜香才摆手道:“起来吧。”
张吉惟从床上坐起,脸上到耳根发烫,要去拿外面军大衣时,孙舜香递给了他。
他从下面接过衣服,不小心碰到了孙舜香的手背,又是一蹦。
孙舜香感到很好笑,张吉惟比他大了两岁,可以夫妻之名已经过了两年,他倒越发跟自己生疏和胆怯起来。
“暂时还不想割你的腺体,看你老不老实,”孙舜香道,“下回还敢扑过来闻我,我先割你鼻子。”
“是。”张吉惟低头,缓缓行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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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咏云坐着一辆普通轿车,驶过弯弯曲曲的山路,经过晃晃悠悠的大桥,一路颠簸疲惫,终于到了一个穷乡僻野的村庄,未等进到那占地面积广博、人烟稀少、芦苇在野湖边飘荡的焊装车间与总装车间,就听到机械轰鸣、加工设备叮当桄榔的声响。
孔钟推开了门,引领他进到里面动力总成厂的发动机生产车间,终于看到了一身蓝色工装,背对着他们,正低头认真扭螺丝的王宇行。
“殿下。”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王宇行回头,额前浓密的金色刘海跟着一齐斜飞了过来,挡住了一侧眉眼。
一瞬间,梁咏云有些讶然,他总是会被他这样凌厉又不加以掩饰的黑色眸光,看得浑身一怔。
只是瞥了他一眼,他又漠然地转了回去,继续鼓捣那些零件。
梁咏云定了定心神,这回又是大半年不见,外面风声鹤唳,到处都是追兵,王宇行的大字报和影像监控资料被贴得到处都是,悬赏金额愈加递增,肃清他一个人乃至他背后集团的行动,持续了有大半年之久,堪称恐怖运动。
而这一切,都源于王宇行再一次因为方缇而冲动现身,导致身陷险境。
“一直联系不到你,还以为你被姓孙的抓了,原来在这山沟沟里拧螺丝,”梁咏云变了个声调,忍不住嘲讽,“你好惨啊,殿下!”
“你好无聊啊,”王宇行道,“谁让你过来的,吃饱了撑的。”
孔钟在一旁讪笑道:“梁总也是担心您的安危,几次秘密跟我通信,想来见见您。”
“见我能当饭吃还是怎么地,”王宇行道,“别引来什么尾巴,处理起来麻烦。”
梁咏云嗤了一声:“我又没有痴恋我的爱人,随时随地招呼千军万马来对付我,我能引来什么麻烦。”
“你找不痛快是吧!”
咣当一声,王宇行把手里的电焊扔到操作台的另一边,一路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的,吓得他不敢再吭声。
他很恨自己的脾气,明明知道王宇行这人吃软不吃硬,更不接受别人对他冷嘲热讽那一套,往往见面没两句话,他就说话带刺,惹得王宇行不痛快,他不痛快了,就赶他走,一别又是好几个月。
王宇行又行踪不定,他用了很多办法想要知道他在哪里,都一筹莫展,还得是苦苦哀求孔钟,孔钟看他实在可怜,才把他带过来。
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