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和步睿诚这次来见王宇行,都没有带自己的家属,尹瀚洋和索明月是巴尔干的亲历者,曾经亲眼看到过范恒满是如何挨家挨户去搜王宇行。
为此,尹瀚洋连续质问过范恒满:“至于吗?!你至于吗?!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你像追捕通缉犯似的找他?!”
范恒满只一句话回答:“我是为了国家!”
为了国家安定,为了政权稳固,还是为了什么,总之,王宇行作为一个会让国家不稳定的份子,还是杳无音讯更好一些。于是在见他之前,塞西莉和步睿诚就约定,既不告诉刘赢,也不告诉闻夕言,王宇行已经回来了,任何有可能让方于知道的途径,都要被切断。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尹瀚洋问道。
他已经不敢擅自为王宇行安排去路了,这几年他失踪,尹瀚洋不止一次跟孙信厚以及步睿诚说过,后悔,就是后悔,不该劝孩子一心从军,临到新兵营里坐冷板凳,又劝他不该冒头出来,只等出师后回到Aha。
所以现下跟王宇行团聚,也只敢问他本人的意见。
“我就说我找到你了,带回部队,谁也不能说什么,”步睿诚道,“你别想那么多。”
“跟我回星洲岛吧星星,”索明月抓着他的手轻轻摇晃,几乎是乞求他,“你豹叔也很惦记你,回咱们的地盘,谁也不能欺负你。”
塞西莉问道:“你说你的想法,不管是什么打算,我们都尊重你。”
王宇行笑了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几年都在巴尔干了,那里很适合我,家家户户都把我当孩子来看,领主对我也有恩,我就不想回来了。”
尹瀚洋踌躇片刻,还是问了他那个盘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你继承天父了吗?”
“没有,”王宇行果断地回答,“我这20多年都没在那里生活,现在的赵萍可领主更熟悉巴尔干的经济、政治和国家情况,也更有能力掌权,那劳伦斯也是他们地方的代表、话事人,哪里轮得到我来当天父,不过是看在赵云可叔叔的面子上,对我礼待罢了。”
“那不算是你的家,”尹瀚洋道,“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你还是回来吧,跟我或是你义父,我们都会保你安全无虞。”
“要不然就跟我,”塞西莉道,“我已经退休了,左右无事,不如天天跟你作伴。”
“饶了我吧,我可没空陪女孩,”王宇行笑道,“还是放我回巴尔干吧,那里更自由,也更安全,和你们在一起,早晚有跟他们对上的那天,到时候我还跑得了吗?”
“我就是拼上了我这条老命,也跟范恒满……”
“义父,”王宇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望着步睿诚和尹瀚洋,“你们为我已经付出太多了,现下国难当前,对付厄斯人才是正事,你们已被封为上将,镇守边关重要岛屿,国家正是重用你们的时候,何必因小失大?范恒满更是首屈一指的大将军,我算什么东西,犯不上因为我跟他起冲突。”
“那你永远都要隐姓埋名吗?”尹瀚洋问道,“星星,你没有犯罪,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容不下你,那是他们的气量和格局不够……”
“可活命要紧,不管重来多少遍,当年我都一定会送赵叔回去,这是不可更改的命运,”王宇行道,“我已经接受了我‘王宇行’的大号,永不登录。爸,没关系,我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星星,”尹瀚洋望着他的目光,盛满了抱歉,“我们一直很后悔,当时没有在你身边……”
“别说这个了,都过去了,”王宇行拍了拍尹瀚洋的胳膊,“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们就说点儿开心的,好好玩两天。”
于是,他被塞西莉和索明月以及尹瀚洋和步睿诚夹带着上车了,说要带他去玩,他转头伸手去抓方缇,方缇却躲开,说他也大半年没回来了,要去做一些事,回头再联系。
王宇行被他的亲人们架着走,满脸写着:救救我,救救我。
方缇只笑着跟他挥了挥手,说再见。
巴尔干一天上百个病号等着,方缇只打算在驻地待三天,第一天把这半年来就艾滋病的治疗研究、探索和进展都写成学术论文,交给了他的闻爸爸,闻夕言。
闻夕言戴着眼镜,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把他的论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表情非常严肃,且深有感慨:“葡萄,相比艾滋病这几年在咱们水星因为厄斯人入侵造成的大面积暴发流行速度,它的治疗、干预和疫苗的研发进程是远远脱节的,甚至有业内人士非常悲观地认为,人类也许永远也找不到艾滋病的疫苗。没想到你回来竟然给我这么大的震撼,你不但找到了,而且还让它彻底根治了。”
他的声音都不禁激动了起来,手捏着论文的纸张卷边儿,高兴得颤抖。
方缇的关注点却是“大面积暴发”,不禁问道:“现在每年新增患者有多少人?情况很严重吗?”
“翻了四倍,”闻夕言面色很沉重,人也很憔悴,“而且厄斯人的习性那是夜夜……反正他们居住过的地方大多有这流行病蔓延,有时一传十、传百都不在少数,虽然厄斯人自己患病也不久会死,但可怜的是受苦受难的百姓,尤其是Omega,简直惨不忍睹,只咱们医院收治的就不下5万人。”
“让我见一见课题组吧,”方缇连忙道,“我治疗的患者中存活率已经到了70%,让我把这个理念传递下去。”
“明天就给《自然》发布你的论文,越快越好,”闻夕言道,“最近一段时间,我和你爸观察,从这个HIV感染和药物治疗的数学模拟及细胞培养模型来看,发现艾滋病毒会利用已感染细胞来接近健康细胞,从而实现病毒大批量传播,这可能是在经过抗逆转录病毒药物成功治疗后,仍能在少数受感染细胞中存活的原因。不过,你是怎么想到用抑制剂来控制这一可怕的疾病?完全分属两个学科。”
“我这大半年在巴尔干,发现那里家家户户每个Omega都按月份可以去领取属于自己的JUN包,里面装了当月能用的抑制剂和抑制贴。”
“是,”闻夕言叹了口气,“那是俊王妃施行的政策福利。”
“我当时手里没有太多药物,只有这个JUN包,就把抑制剂分别复制成小细胞微量元素,用来观察,后来发现HIV病毒的进入与抑制剂抑制发情有类似的作用,针对病毒进入细胞分子机制的每一个步骤,都有相应的候选药物分子被发现,并进入临床或临床前开发。我想抑制剂能够控制腺体不发作,那HIV进入抑制剂也可以阻断HIV病毒进入人体细胞,联合应用不同种类药物的高效联合抗逆转录病毒治疗(HAART),就能够阻断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的复制,这明显降低艾滋病的发病率和死亡率,而且在应对术中和术后的干预治疗也有奇效。”
方缇感慨道:“一个是巴尔干有太多抑制剂能让我做研究了,再就是我的患者们,明知道自己是小白鼠,也争先恐后愿意被我做活体实验。”
闻夕言目光一震:“你用的是人体活检?”
“是,”方缇只得坦白道,“当时上手术台之前,他们都写下了遗书。”
“你死亡的概率在50%以上。”
方缇对赵一宁说。
“那我也愿试试,一半的机会呢,如果成功了,我们族人不都有救了吗?”
他偷偷地写好了遗书,塞在了枕头下面,把自己的全部财产列个清楚,交给了方缇。
方缇拿着手术刀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准备动手之前,红昭军领袖赵司辰领主却急忙赶了过去。
那时赵一宁已经全身麻醉、赤/裸着身体,等待方倾对其做清创和切割手术。
“……你用冷氮枪做手术辅助?”闻夕言看到后面的病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要一个手抖,别说治病了,就是当场被截肢的结果。
“是,冷氮枪运用到术中,冷凝效果最好。”
可赵司辰拦住了方缇。
“他才多大,生命才刚刚开始,”赵司辰看着躺在那里的赵一宁,“要做试验就从我开始,我四十多岁了,死了也不可惜。”
“……领主。”方缇看着他,内心非常震动,他知道赵司辰是赵家18掌权人之一,在巴尔干声名赫赫。
“他还年轻,不能让他担这个风险,”赵司辰道,“就从我开始。你也不要有压力,我知道这病不好治,失败了也没关系。”
他还一边躺下一边宽慰方缇。
幸运的是,赵司辰成了方缇第一只小白鼠,也是被治愈的第一人。
“那里的人很淳朴善良,而且没有很严重的阶级之分,可能因为大家普遍都很富裕,也很团结,”方缇道,“在赵司辰领主的眼中,小仆人赵一宁比他更值得活下去,这让我很震撼。”
“巴尔干是乌托邦一样的世界,追根到底,是当年的王子和王妃,给他们的优待太多了。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富在深山有远亲,他们对你这样的救世医生,堪称活菩萨的人,一定很好。不过,他们的制度是完全家族世袭制,这一制度有好也有坏,好的是众人一心、众志成城,抱团很严重,坏的是一旦天父是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就要祸害百姓上百年,”闻夕言看着方缇,意有所指地问道,“你觉得他们现任的天父怎么样?”
“赵萍可领主吗?很雍容大气,也很慈爱,”方缇道,“我觉得他还不错。”
闻夕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咱们去找你爸和我师父。”
下午两点,方匀和方倾准时到达,直接进入医院中心研究所就艾滋流行病暴发进行科研讨论,闻夕言举手,说有重大突破。
不多时,方缇换上了白大褂,眼睛上戴着闻夕言的一副老式眼镜,站在了演讲台上。
墙上的大幅投射灯亮起,研发中心的环视灯瞬间暗了下来,现出他纤弱的身影和低垂着的头,手里握着他撰写着的论文。
“别佝偻着背,站直了。”方倾坐在一排一座,离他最近的位置。
“哦!”方缇立刻挺胸抬头,开始了他的演讲。
从下午两点一直开报告会到晚上八点整,这一群水星目前的流行病学科大神们才鱼贯而出,离开了会场。
“这真是后生可畏啊,啧啧,才16岁!”
“中山医科大学一年级的学生,算起来是我师弟呢,哎我怎么没在学校见过他啊?”
“好像是去乡下援建去了,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临床手术经验。”
“我说,你们记得那个眼睛交流电爆破的论文吗?我看过最开始的报道,就是这个叫方缇的人发表的!”
“我去!他这个AIDS 疫苗一经验证,可就离诺奖不远了!”
“我们竟然输给16岁的孩子?!真是活不下去了……”
“听说,他还是方苗苗孤儿院里的人呢,是个孤儿。”
“真的假的?!”
王宇行压低了帽檐,站在医院楼下花坛边上,听到他们此起彼伏讨论的声音,目光锐利地瞥向他们的后背,如刀锋似的射了过去。
你们才是孤儿。
“……拿冷氮枪做活体手术,”方倾翻着桌上厚厚的一沓手术病例,“你是真不把人命当人命啊。”
“……没出人命,”方缇小心翼翼地解释,“只出过一次事故。”
方倾抬眸看他。
“把人屁股割两半了,后来我又赶紧缝合了。”
“……没报警抓你?”
“没有,他们对我都很宽容。”
方倾叹了口气,朝他举起双臂,方缇试探地小步走过去,没等到跟前,被方倾一把抱过去了。
闻夕言在电话里嚷着“重大突破,重大突破!”,让父亲和自己马上赶来,他就猜到又是小葡萄在闹了,只是从头把论文听到了尾,心里越发安慰。
他和父亲后继有人。
“填下资料,冲一冲诺奖,”方匀道,“这手术案例立刻编撰成册下发,让科目医生全都实操起来。”
方倾笑道:“您还想着得奖呢。”
“必须得去冲奖,才能把这件事昭之于众,”方匀道,“这两年患者太多了,整个战后区怨声载道,病死和自杀的人太多,该有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方倾摸着方缇的头发,说道:“你接下来哪也不准走,就留在这课题组里答疑,还有开发疫苗的事也要全程参与,这场硬仗的难度不低于你二哥保卫皓南岛,明白吗?”
“那恐怕不行,我要回巴尔干,那里还有我的患者。”
“你为什么要去巴尔干?”方倾道,“像个流浪青蛙似的每个月给你二哥寄明信片,他说你在巴尔干,我都感到奇怪。”
“因为……因为那里投降了嘛,我寻思我看看谁这么胆小,竟然投降,”方缇道,“结果我去了没多久,看到他们得到了茧,又有很多人得了病,我才留下了。”
“那里医疗条件很艰苦吗?自从赵云可入狱,那个弟弟,赵萍可便不再跟我交流,上来的这个劳伦斯,更不是个东西。”
“设备和药物勉强自给自足,但人才断档了,”方缇道,“从20年前,咱们这边便没有医生愿意过去行医了,其实他们给开的报酬是咱们主任医师的三倍还多,而且当地对医生、教师这样的职业都很尊崇。”
“条件太苦了。”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方倾上位后和那个地方闹得很僵,政局不稳定的情况下,人才更是不敢过去。
“你看看能不能带一个课题组过去,”方倾想了想,说道,“尽快解决当地的问题,然后快点回来,很多岛是重宅区,疫苗这边的开发需要你亲自监督。”
“好!”方缇朝他行了个军礼。
方倾捏了捏他的脸蛋。
“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方匀直接问道,“我猜去巴尔干之前,你可没料想到当地有这个病在流行。”
“没找到,”方缇摊了摊手,“你们有消息吗?”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方倾有些落寞地说。
祖孙三口人往楼下走,准备一起吃个饭,然后各去各处,中途于皓南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看你定位在驻地了,回来了吗?”
“回来了,二哥。”
“嗯,期末考试了吗?”
方缇不禁“哎呀”一声:“还没呢,这不刚秋天吗?”
“嗯,不要荒废学业。”
“没有,我都要发表论文了!”
“又发表论文,这回爆破哪里?”于皓南来了兴致。
“是治病的论文,”方缇道,“说了你也不懂。”
“有稿费可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