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灵堂,烛光微微颤动,中央摆放的是供奉灵位的两张相框,故人已去,灵柩也已被家人亲属送走安葬。空着灵柩的两旁,有奏乐诵经的僧侣,正低头轻声祷告。灵堂里外放满了白底黑字的挽联与花圈,旁边穿着白衣,缠着黑布,戴着白帽的就是丧主,索明月情绪不稳,哭得很厉害,尹瀚洋只得急忙送他回去休息,离开这个地方。
于凯峰操持大局,在外面接待来人,大多是Art旧部,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了,未免伤心太重,于凯峰一直打起精神来,照顾他的部下。尹桐带着方盼盼,一起跪在家属这片区域,低头流着眼泪,正在折纸钱。
李若希接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跪在地上,先是替义父艾兰,向两位老人磕头上香,再是为了自己。到了晚上,外面已经开始安排布饭了,丁一翼作为于家的长孙儿婿,遇到这种大事,正帮着老于总一起,张罗着大小事宜,递烟敬酒,寒暄握手,忙得不可开交。
李若希去到了尹桐身前,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冰凉。“爷爷,别哭了,伤身体,请您节哀。”
“你来了,若希,”尹桐回握着他的手,仰着头欣慰地看着他,对一旁的方盼盼道,“你别在这儿了,带着他还有葡萄,快出去吃饭,还有你二哥,在屋里被锁住了,把他放出来,一起去吃,快去。”
他明明看着的是盼盼,但提起于皓南却是“你二哥”,显然已经糊涂了。方盼盼对若希点了点头,跟尹桐道:“您不一起去,我是不会去吃的,爷爷,咱们走吧,这些纸钱够多的了……”
“不够的,不够,你爷爷喜欢烘焙,喜欢各种各样的模具,这些东西都可烧钱啦,咱们得让他去了以后,还能玩烤箱,做饼干,做得多多的,还有他们的家,带不去,到那边了,俩人还得重新买房子、车子……”
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手里不停,还在折着纸钱和元宝。
李若希有些震惊,尹桐哀恸太过,竟变成这样。
方盼盼只得无奈地往后面走廊一指:“皓南在那屋子里,你跟我章叔要钥匙,我陪着爷爷就好。”
李若希去找了章宇泽拿钥匙,章宇泽告诉他:“快让皓南走,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于总也来电话了,说他不必在这待着。”
李若希点了点头,拿了钥匙去开了门,于皓南坐在窗前,往外望,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还把你关起来了?”李若希一挥手按在墙上,打开了灯。
于皓南转过脸来,李若希微微一怔,看到他脸上竟然带着伤,左边颧骨淤青,不禁皱眉问道:“你跟谁打架了?”
于皓南起身走了过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低着头,疲惫地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翅膀吗?”李若希担心地问。
“不是,”于皓南笑了笑,“上过香了吗?咱走吧。”
他牵着李若希的手往外走,走进了人潮如织的走廊,以及餐厅,和外面的祭奠大堂。
刘赢替于浩海和方倾上了香,走过来看到了他,眼神中充满了关切,按住了他的手臂:“皓南,节哀,这不关你的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于皓南勉强笑笑,“义父,您放心。”
刘赢点了点头,另一边的孙舜香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目。
他旁边坐着的是方缇,从送灵回来后,孩子一直低着头,脸上哀哀戚戚,孙舜香跟他讲了王宇行失踪的原因。
“我知道那个叔叔,他跟我说过。”
方缇回想去年过年的时候,就是大年初七那天,俩人在汉堡店里吃饭聊天,王宇行很高兴地说,他有个叔叔要回来了。
没想到是赵云可,而且不是“要回来了”,而是“要放出来了”。
王宇行提到他这位叔叔时,眉目之间的嘚瑟和得意,还历历在目。他是一天天数着手指,盼望着赵云可出狱。
“就是这位叔叔,率领的巴尔干族人,是全水星与你父亲政权最顽固抵抗的部落,”孙舜香道,“你总司令的爸爸为了抓住他,挥兵16万到巴尔干,才把他拿下。他们自称受天父管辖,只服从于凯文逊殿下、俊王妃的统治政权,在你爸上位的时候闹得不轻,什么活人祭、死人祭,自焚了无数人,最后总统才法外开恩,饶了赵云可一命。还有你可以问问你二哥和大哥,赵云可当年派了多少人追杀他们,就是他这回被放出来的当天,就在街上又行刺你二哥,最后被反杀了。”
“被反杀了。”方缇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没到医院就死了,”孙舜香道,“结果王宇行要送他尸体回巴尔干进行天葬,然后继位。”
“继位。”方缇仍旧重复道。
“是啊,这家伙是狼子野心,想继承天父,拿了巴尔干的兵权,真是可笑至极。当时多少人去拿他,都让他跑了,整整跑路了一年,不见踪影,他爷爷们都生病多久了,也不回来看看,还当缩头乌龟……”
“跑路了一年,”方缇忽然看向他,“是跑路,还是逃命?”
“……这我就不知道了,”孙舜香蹙了蹙眉,“方缇,我没想到你跟他还有这么深的感情,你是为爷爷们哭还是为他?”
按理说这孩子被送到了孤儿院长大,跟自己的亲爷爷见面都很难,别说是王珣和阮倪,看到方缇在灵堂放声大哭,孙舜香有些疑惑。那是哭谁,哭王宇行?
“你跟王宇行能有什么,是友谊?还是堂兄弟,还是什么‘一起上过学’的交情?”孙舜香推着方缇的头,“你这小孩可别犯糊涂,他做梦都想杀了你的父母。”
方缇怔怔地听着孙舜香的话,这是他童年自认识王宇行到现在,第一次有人将他们两方的父辈恩怨,直接放到了台面上。
“于总,”孙舜香见于皓南牵着李若希要走,连忙从饭桌旁起身,走了过来,“你们没吃饭吧?这边还有空位。”
“不饿。”于皓南看向李若希。
“我也不饿,咱们走吧。”李若希推了推他的后背,想听章宇泽的话,离开这是非之地。
“于总,”孙舜香忍不住追了两步,再次出声,指了指后面的座位,“方缇正在那哭呢,怎么都哄不好。”
“因为什么?”于皓南果然转过身来。
“咱也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孙舜香望着他。
于皓南松开了李若希的手,走了过去,低头蹲在方缇的身前,低语了几句。
孩子站起来,跟着二哥去到了灵前,尹桐和盼盼已经被于凯峰带去吃饭了,现在这祭奠灵前,空无一人。
“二哥,王宇行死了吗?”方缇仰头看着他,问题刚刚问出口,眼泪便从大大的眼眶中滑落下来。
“没有,”于皓南抹了一把他的脸,抹去了滑到腮边的泪珠,“他去创业了。”
“创业了,”今天的方缇,像是一台复读机,“创的什么业?”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会死,”于皓南道,“你星星哥哥要想死,也会死得轰轰烈烈,不会这么悄无声息。”
“为什么?”方缇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因为他身后的人不会允许,他安静地死去。”
“他身后是什么人?”
于皓南摸着他的头发,低头附在方缇的耳边:“王室的人。”
“……还有人吗?”方缇不大懂,历史书上说,王室余孽已经全部肃清。
于皓南只得笑了笑,方缇明明已经是个高中生了,可因为长得太幼稚,心性又太单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时,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二哥,那个赵云可,追杀过你和我盼盼哥吗?”方缇不得不去验证孙舜香的话,“我记得盼盼哥,从小就很怕一个图腾,火烈鸟。”
那是巴尔干族人的图腾,方盼盼在一众民族卡片上看到过,当即捂眼大叫起来。
“是,11次,”于皓南道,“我们跟死神擦肩而过。不过现在好了,赵云可已经死了。”
他的意思是让方缇不要担心,也不用害怕,这件事彻底解决了。
方缇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由于他出生得晚,并不知道当年大哥和二哥都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二哥经常对他说“生在总统之家”有利有弊,能搬出去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方缇初离开家,住到孤儿院时,二哥就这样宽慰他。
“二哥,那我们的人……我是说,咱们爸爸的部下,有没有去追杀过王宇行。”
“有。”于皓南坦率地说。
“多少次?”方缇紧张地问,好像谁少,谁就更有道理,更占上风。
“无数次。”
可惜,于皓南粉碎了方缇这一小小的侥幸心理。
他目光直视着弟弟,无意掩饰或是包庇,己方就是什么圣人活佛在世,从不会做肮脏龌龊之事。
“权力相争,彼此都会流血牺牲,我们的父亲赢了,可也没有一直赢的把握;他们暂时输了,也不打算永远输下去,一旦有机会,一定会疯狂反扑,”于皓南道,“只是你学过历史,应该知道,父亲们的事业是顺应时代发展,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历史车轮滚滚向前,顺者昌,逆者亡。”
方缇似懂非懂,只是站在这里,仰着头,望着于皓南。
这对方缇,是很重要的一课,他长大了,以前家人因为碍着尹瀚洋夫夫以及王珣夫夫,总是不忍对孩子讲这样听来残酷的事。说起王室,可家里这些人,谁又不是跟王室旧人曾经有恩有仇,彼此羁绊?
于皓南这回认真地跟他讲了父辈和他们这一辈,与王室旧人的恩怨是非。他不想让方缇站队,但要方缇自己思考。
这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明白的问题,于皓南看他泪眼朦胧,只怕跟王宇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还在。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自己去想。
他转身进了大厅,看到李若希还站在那里,跟孙舜香面面相觑,打了个尴尬地招呼后,孙舜香不坐下,李若希也不离开。
“李少将,真就打算回去继承家业,不来我们Aland吗?”
“不去了。”李若希道。
“也是,跟家里Air百万兵团相比,Aland就算有了联防军,也没掌握实权,不过是调动权罢了,”孙舜香道,“只可惜,我们一直盼着你来呢。老板有时不好说话,可老板娘吹一吹枕边风,比什么都好使。我们还想着先跟你拉拢关系,以后好办事。”
李若希微微眯起眼睛,分析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觉得有些荒谬。
“你把我搞糊涂了,上回开会时你和你们Aland的人,对我说话夹枪带棒的,也没有‘欢迎’的意思啊,”李若希道,“这会儿又说盼着我去,还让我吹风,到底哪句真,哪句假?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
孙舜香无语地看着他,到底谁奇怪?
我这是遵循社交礼仪跟你尬聊,你不配合尬聊也就罢了,还无情揭穿,懂不懂礼仪?
也对,李家大少爷从来说话都直不笼统,也不需要讲礼仪。
“走吧。”于皓南进来后握住了李若希的手腕,带着他往外走。
“于总!”
孙舜香不死心地又叫住了他。
于皓南转过脸时,眉宇之间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一会儿怎么回家啊?就把我撇了,”孙舜香问道,“我没有防弹车,路上害怕。”
“你有防弹的老爸,”于皓南看了一眼他后面,坐夜车赶来的孙信厚,正低着头跟战友们说话,“别再叫我。”